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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为了承受

【蕾帕】镜中万象(2)

  一个公国,一位君主,一种信仰。

  蕾米莉亚踏着半跪在地的仆从的肩一个翻身骑上了马,然后俯身吻了吻她的爱驹,勒住缰绳奋力提起,战马的前蹄如骑手所希望的那样随着高高扬起,接着猛地回踏下去,掀出小一片混着雪渣的飞散的扬尘。

  "凡事都拿不准的,别太担心了。先去确认下夜哨吧,大河今年的冰实在是结得太厚了,战马战车跑起来和过平地一样轻便。"

  "我还是很担心您,主人。"

  "这些持斧的外族人……很抱歉,他们的忠诚和道德,就像信仰一样值得怀疑。"

  十六夜咲夜尽管在名面上挂着斯卡雷特卫队的长官一职,替主人看管这支全由北方的异族人组成的私人武装,但归根结底她也不是自由人,仅仅是蕾米莉亚亲信的奴隶而已。部落时代的遗风还未扫除殆尽,短短。十年的动作正如春风入雨般渐渐清理过去的蛮荒痕迹,蕾米莉亚和她左膀右臂样的好友兼伙伴帕秋莉·诺蕾姬将那些从邻国学来的更为"开化"的改变慢慢地注入了治下领土的方方面面。但事情不会那么快——一代人过去了,游行在荒野的,自蛮古时代起便被旧神仍然支配着的人民,天与地,死与生,雷霆与烈火,繁育与战斗,各样的神明偶像填满着这些流着不羁血液的"野蛮人"的信仰。往后又是一代人过去,这是她们着手改变后的新的人民——接受了唯一神的爱,在教堂的鸣钟与礼拜声中歌唱着对唯一的主的赞美,也将这份无悔的信心更为牢固地结合到了对斯卡雷特女公爵,也就是主在大地的代行者,喀尔巴阡山的女主人,瓦拉几亚的支配者的忠诚上。

  毕竟,时间能改变一切。对主的崇拜被一纸敕令宽恕后,传教士们便以潮浪般不可抵挡的速度与力度将福音播遍了公国的四方,而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无数遭迫害的前辈如今都成为了光辉的殉教者。这当中最大的推手,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便成为了最大的获益者。宽恕与压迫一并在女公爵的世界中狂舞。专司供奉诸神的祭司用血向过去的头人们抗议,旧时代的遗物仍干扰着帕秋莉欲推行种种政令的努力,她不得不用装饰门面的所谓头人与酋长议会和火炉卫队来对曾经的"领袖"们恩威并施。尽管蕾米莉亚一心巩固的王权仍在萌芽时代,但如今已经成长得足够与这些衰落的旧部族时代的贵族相抗衡,酋长们仅仅只是富有连片耕地与牧场,牛马的大地主而已,传统的特权在女公爵的兵锋削弱下已形同虚设。新的贵族们在公国各地生根发芽,他们将与教会的唱诗声一起形成拱卫女公爵无上权威的羽翼。旧神终究被扫入历史,为人所忘,唯一可供崇拜的既不是那些手制的泥土偶像,也不是畅游神秘宣读所谓神谕的祭司,世间只有一位神的代行者——瓦拉几亚女公爵,蕾米莉亚·斯卡雷特。

  "不会花太长时间的,咲夜。半个月我就会回来这里,期间后勤安排一类事情就交给市政官和本地牧首做吧。几位军团长和轮戍的任务也已经都分派下去了,我就只把卫队带走了。有时候异族人更可靠,毕竟他们要的只是金子而已。"

  而非王冠。

  蕾米莉亚已经很有些年头没有换上一袭戎装了,但战争和流血的记忆于她而言绝不陌生。与大君走向战争实属无奈,可战争说来也怪,这么半年下来,双方也只是在边境对峙而已,这和往常几乎是一样的。隔着封冻的多瑙河两岸,两色旗帜遥相呼应,拉伯兰旗与双头鹰一同在凛冬酷冷的西风中摇曳。但一切还是继续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片实在不算辽阔,却也足够两支军队展开的雪白平原上。大君稳坐在遥远的南方,那座扼住两地与两海咽喉的宏伟都城号称不落的上帝垂恩之城,就像诱惑了人的果子样美丽。蕾米莉亚与皇帝之间的战争充满着诡异的气氛——没有流血和兵器的相碰,只有压抑,疑惑与无边的等待在双方的营地中蔓延。日复一日无意义的对峙消磨着两方的士气与国库。

  战争的死因并不在蕾米莉亚一方,事实上他们本该成为唇齿相依的盟友,用香料丝绸换取皮毛盐铁,让蜂蜡和奴隶打开两国间互通有无,涌动财富的水闸。可遗憾的是,事与愿违。皇帝,也就是那位同样被尊称为大君的主人勒令瓦拉几亚女公爵驱逐国内仍崇拜着旧时诸神的异教徒,查禁一切牺牲行为与秘密祭祀,否则将以主的名义发起讨伐。说穿了,事情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宽恕走向新的压迫,对蕾米莉亚而言也算情理之中的事,她需要军队被聚拢在主的旗下效忠于她。而皇帝则希望通过一次外交的胜利来巩固自身的权势,因而发动了这次毫无意义的战争。可蕾米莉亚必须继续拖延下去,双方心照不宣,彼此沉默地横在大河两岸。

  而另一方面,真正发生战斗并被人们刻意压制着消息的是东北方向。红美铃明白主人的心意,她带着被从军队中清选出的异教徒士兵去往那个准备好了的屠宰场。皇帝的所有胜利都来自东北方的边境,凯旋的部队用战马悬着异教徒的脑袋走过都城的大道,而蕾米莉亚则借着一次次小规模的残忍战斗将不稳定因素送入死神的口中,真可算得上是"双赢"了。有理由相信双方的君主都对对方的意图心知肚明,而战争的继续则成了符合两方利益的最优选项。

  蕾米莉亚带着效忠金钱的卫队向国土的腹地赶去,十六夜咲夜以家奴身份代行着将军职责,像往常一样管理着意志涣散的边防军。主人离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冬季银白色的雾中,酷寒年年如此,只是今年尤其难过。

  在雪风怒号的山路中,一位信使正驱马疾奔。沿途卫兵在雪中如巨像般矗立不动,对颈佩斯卡雷特王室御章的使者丝毫不加阻拦。往后又有一队人马缓缓而来,四位骑白马的武士举着象征伊利里亚地方血统的长柄大镰行在队伍最前列,如同劈开战场的剑锋。后边是延绵近百米的卫队,一行四人,两位骑较为矮小的棕色色雷斯马的骑手持枪在中间,两侧是佩矛盾,身着厚重甲胄的护卫兵,一行约有一个百人队规模。接下又是骑行的文职与使者,团团簇拥中那位真正显贵的小姐披着御雪的纯白披风,朵人目光的金色短发如同正午的日头般耀眼。她坐在雪花斑点纹的安纳托利亚战马的鞍上,两手勒着缰绳,在劲风猛吹的山道中被队伍保护着不紧不慢地向山顶前进。

  随行卫兵在山腰处的哨卡留驻,接着便是由帕秋莉的亲眷领着几位使者与玛格特罗伊德家的小姐换了马,沿山中捷径直抵山顶。

  眼下已是正午过后两个小时。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帕秋莉这时在书房中逐条审着今早日出时送来就送来的押了红印,也就是头等紧要的文件。按照惯例,每月满月的日子是酋长议会召开的时候,距今天还有四五天左右。尽管只是形式上的权威,但考虑到几位这种带有元老院遗臭的集体共和的招牌在民间还是颇具影响力,帕秋莉也不得不无奈地去信给蕾米莉亚,希望女公爵至少回来参与今年最后一次议会,也好堵住老头子们的嘴。前几个月因为出征在外,就由帕秋莉临时代领了主持议会的工作,到这次已经拖无可拖。毫无疑问,几位曾被蕾米莉亚拉着一个打一个,挨个收拾过之后又挂着贵族头衔享清静富贵福的的旧部族时代的老酋长们是想借着机会找麻烦。

  宫廷新贵们的身价是靠血与不朽的誓言抬起的,而老家伙则圈着最富饶的土地与财富,两者只是因为女公爵超凡的影响力的压制才没能闹出大事,可人事上互相倾轧作梗就是常事了。蕾米莉亚远处在外,原本担子就重的帕秋莉还不得不做起调停者的工作。身居高位,独一无二的宫廷文官领袖,大维齐尔帕秋莉·诺蕾姬必须保守中立(至少看起来是)。

  偶尔她也会想起与挚友在北方遥远的顿河草原过冬时的日子。远逃避难的她们险些被骑马的异族人掳走,而如今那些噩梦仍时不时侵扰着东方边境的安宁。可一切已经过去太久了,数十年的岁月在大雪中被厚厚裹住,然后埋藏。自搬来红魔馆,也就是这座坐落于山中的私宅后,原本属于她的官邸就被蕾米莉亚收做了荣军院,稍加改造后用来收容伤残的战士,并将周边土地一连赐予,收成的部分由耕作者与帕秋莉协调分配,等于是变相安置了老兵,并向贵族们释放信号。对帕秋莉而言,这原本就不是大不了的事,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场平静的战争只是两人和皇帝达成的某种默契,双方各自从中割取各自的利益罢了。宣誓效忠的旧贵族必须亲力走向战场,用血与火淬炼誓言,而异教徒居多的他们则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死神的盘中餐。无止境地索取战争税款与人力,负担的大头都如雷霆怒火般不留情地施加在这些行将就木的家族上,过去的战争已经夺去了他们的刀锋,如今无非是供蕾米莉亚宰割的鱼肉罢了。土地,财富与士兵,女公爵治下的领土在消耗中进行着内生的调整,福音借此机会更是传向了更为广阔的世界。人们对末日启示的笃信就像对君主的温驯忠诚那般牢固,而仅仅只是在几十年前,传教士们还是被捕杀的对象。蕾米莉亚同帕秋莉一起,做出了属于她们的命运的选择:

  一种信仰,一个王国,一位君主。

  转眼之间爱丽丝一行已到达红魔馆,在女仆接待下将使者安置在正馆的别厅等候,而爱丽丝则在帕秋莉的贴身侍女带领下径直走过长而华丽的大廊,越过风雪与庭院来到罕有人迹的帕秋莉私宅。除了几位极为机密的侍从负责每日递送文书与照顾起居外,数月来几乎再没别的人能与她见面。对挚友的思念帕秋莉从不流露表现,一张冰冷的仿佛不存在思考的脸上也鲜有笑容绽出,或许某些吹入了大雪的梦能让她回忆起远逃的年代中,蕾米莉亚在一个化雪的春天,从青白相见的松软草地上摘来别在她头发上的那朵不知名白花。

  "客人来了,女主人。"

  "进来吧。"

  对这两位而言,她们同样也是相识多年的旧交——帕秋莉·诺蕾姬与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

  "贝尔格莱德围城一役后,夫人别来无恙呀?"

  "替母亲传达一下问候,也祝您一切顺利,帕琪。"

  爱丽丝顿了顿,接着一笑,开口说道:"我还顺道给你带了礼物,你会喜欢的。"

  毕竟这只是一次私人会谈,无关乎两国公事,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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