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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为了承受

【海鸟】情有独钟(1)

  "那说好了,就这个月喔,可以吧?一个月,只一个月,下一次满月升起的时候我们就分手,然后各自回到各自原本的生活。你答应吗,海未?"

  故事的起因就是这么简单。八月初某个再平凡不过的黄昏,蝉鸣在东方白星的照耀下越发热烈起来,渐渐融入凉爽晚风与夜幕的合奏。天色已泛起蓝紫,赤金色晚霞由微微闪亮的群星引导退出天帷。水鸟扑打着翅膀掠过四下无人的静悄悄的水面,接着腾空而起,追寻着褪色的云的尾迹远去。白羽的水鸟从园田海未与南小鸟的上空飞过,瞳孔收容着广阔视野中发生着的一切人和事。

  “那会给你造成困扰的吧。”

  园田海未靠在自行车边,稳稳把着扶手,像约定好的那样,她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在说好的落日没过山顶后就踩着自行车来这里,而小鸟会等着她。

  “你猜呢?”小鸟背着手,走到海未身后,靠住她的背,舒了口气后闭眼——正朝着西边,有晚霞燃烧着白昼的余烬,橙云被点着后自火红的天空缓慢流淌,然后夜色临近,群鸟飞越山林,以规整的队形俯瞰大地。从鸟目扫过的视野中看来,两人也不过只是这庞大世界的一处布景而已。

  夏末季节温暖的光轻抚着街道,游人缓缓走过,在银杏叶的树影下彼此打趣。

  "如你所愿。"

  就像以前一样,园田海未依然不懂得如何去拒绝眼前这位看不透的学姐,哪怕时间在两人身上刻过了一轮又一轮印痕,可年岁的增长并不会教会她如何去洞悉一颗飘忽不定的灵魂。

  "上次提到的故事结局你依然打算就那么办吗?"

  这对新恋人没有立即用一个火热的拥吻来宣示爱情,她们只是照往常一样闲聊着有的没的的东西,并踩着黑夜漫无目的在现代都市的灰色林木中游荡。

  “啊你是说我当时写的希子小姐的故事对吧?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得那样安排她的结局。那是我老师未完成的遗作,我想,匆匆结束自己生命的老师她一定也是这么打算的。所谓女主角,其实就是老师自己吧?在朝阳将至的黎明满怀爱与希望结束自己的生命,没什么好过多指摘的,也无所谓突兀,心灵的疾病到头了,死神自然会登门拜访。”南小鸟将眼镜取下,叠好收回手提包里。海未注意到了她白净的脖子上正有条银项链贴在她的锁骨处——像是只睡着的兔子轮廓,大约一节拇指大,用两颗小巧的红宝石镶在“兔眼”的位置。

  “就像这只‘兔子‘一样吗?”海未指了指项链,如此问道。

  “喔?你看见它了吗?嗯对,这个比喻不错。”

  “那篇故事里的女主角在最后一定是会用她的方式结束掉自己的……算了,我们别谈这个了,不如来说说今晚的打算吧,你有什么计划吗?我亲爱的,女 朋 友,园田海未小姐。"

  “一点儿也没有。”海未耸耸肩,笑了笑,仿佛忘了刚才的约定。对她而言,这时候没有比笑容更好的回答了,尽管她确实感到两分尴尬在环绕着两人间的空气中盘旋。

  “那你可得露宿街头了,也许你该早点去公园,赶在流浪汉和野狗之前找一条地方好些的椅子。放心,我很舍得的。”

  “不不不,这大可不必。"

  “喔?那我们一起睡吧,你付房费。”

  南小鸟可不缺钱,一点儿也不缺,就和海未那富得没处花的时间和空闲一样。应届毕业生园田海未,每天的正事是投简历与跑面试,也就是说目前仍赋闲在家,靠才交到的女朋友的薪水过活。这样说来恐怕给人以游手好闲吃软饭的错觉,可事实绝非如此,要不是大学专业实在是冷得让她怀疑自己误到了南极圈,如今也不会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在过去的三年中,虽然没有恋人的名分,但她与南小鸟,这位年长她一岁的同校却在隔壁学院的"学姐"一直保持着恋人的事实关系——也就是说,你们该明白的吧?只是没有承认的,彼此已经对对方从肉体深入精神形成了某种难以言明的信赖,而这种信赖,也绝非快活猎手们的情场游戏。南小鸟曾经说过,自己绝不可能爱上这么一个在旁人看来温驯,谦卑,仿佛怀抱着无限的慈爱一样的"无聊女孩"。要是她愿意,只消挥挥手,自然就有大把大把形形色色的追求者手捧鲜花跪倒在她的膝下,心甘情愿沦做她的裙下之臣。但话又说了回来,南小鸟已经厌倦这种无趣的奉承与赤裸裸的欲火了,如果只是为了一时快意,那她大可以让最懂得自己的她的双手来浇灭胸中情火,又何必再要一位臣仆代劳呢?说到底,是源自那颗变幻莫测的灵魂的寂寞在作祟,又恐怕她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对那位看似沉默,多少有些寡言的学妹产生了爱情。

  但这种事嘛,谁又说得清呢?我们自然也是无从得知的。在床上逢场作戏,在专为游戏设计的软趴趴的沙发上翘起她自信的富有弹性的屁股,然后一个劲地亲吻,亲吻,亲吻——用一只手去搂住海未的脖子,用另一只手去挠她的背——对,用长长的指甲,艳丽而又催人疯狂的血红色的指甲像只不肯被驯服的野猫一样去抓去挠去留下爱的印痕。她多喜欢海未那精健,线条分明又在某些部位略显贫瘠的身材呀,那仿佛就是科林斯匠人们手下不朽的杰作。哦,值得一提的是,她尤其喜欢在爱的余温未退,举着花洒互相用热水为对方冲洗身体时"顺便"在左肩上留下一颗草莓。

  好,下面请言归正传吧。

  “好。”

  “我开玩笑的,海未。你要是这么容易上套的话,说不准哪天就落到网里去了。”

  “如果是你织的网,那我心甘情愿。诶对了,要去吃点什么吗?我肚子饿了。”

  "有想吃的东西吗?"

  小鸟坐在后座,无所事事地踢着空气玩,咕噜噜旋转的车轮和她咕噜噜叫的肚子听起来倒更像是一对。

  推车走在前边的海未一边想着这附近是否哪儿有快餐店,一边又忍不住对接下来的一个月充满了惊喜与不安。这难道不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了吗?她们早就是有实无名的情侣了,自己的中指不知道已经被身后这位相貌甜美,打扮可人的学姐的双唇吮过多少次了。她也记不得自己有多少个夜晚是趴在学姐柔软的胸脯上睡着的,她甚至在半夜莫名的惊醒中合着月光看见了熟睡中的小鸟于梦中流下的眼泪。为什么?问题同样困扰着海未,但起码的礼节制止了她对这一切的探知,她知道应当保持距离,无论尊重与信任,给对方留点秘密空间吧,别太贪婪了。假如只是像从前一样,那小鸟又何必提出限时恋人的要求呢?无论她们是公开是隐秘,如果要对年轻的身体提出请求,其实并不需要多此一举。如何将澎湃的火浪点燃至最美妙的顶峰,如何将天国之风尽可能多地截留几个瞬间,再到如何尽情地享用热浪褪去后留下的温柔而皎白的月光,她们已经非常熟练了。

  究竟是为什么呢?海未心里想,却始终得不到一个能使自己信服的答案,于是她转头看了看正盯着夜幕下缓缓流动的河水的小鸟。

  "你在看我吗?"

  呀,被发现了。

  "嗯,不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随你吧。"小鸟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兴趣,又有别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只是随口答了一句,甚至连看都没看海未一眼。

  她现在在想的到底会是什么呢?

  是工作吗?不,不会的,她从不在下班后提起工作的事。是人生吗?这就更离谱了,除了远离人世的学生们,鲜有人会有事没事思考所谓的人生。难道……是在想和我有关的事吗?海未被自己突然蹦出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后赶紧下意识地摇摇头否定了。

  离两人租住的公寓还有一段路。这屋子是去年小鸟毕业后找到的,海未跟着搬过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也就是说两人已经保持事实上的同居关系(虽然分房)足足有一年时间了。早起猜拳争谁先用浴室,输家被堵在门外因为尿急鳖得蹦蹦跳跳这种日常琐屑自不必说,大到商定公摊费用的负担,小到做卫生煮饭做菜洗衣服打扫卫生浇养屋里的花花草草,柴米油盐酱醋茶,总之海未得在星期一三五六七负责家里的一切。为什么?因为她承担了更少的经济支出,因为大四的她有更充足的时间和精力来照顾这些,也因为她愿意。想来自己也好几次被小鸟的同事打来电话,冒着雨打车去接下班后聚会却喝得烂醉的这位室友,也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她们的同居关系,但因为年龄相仿,又同样身为女性,因此倒也没传出什么有损声誉的流言。只有身为戏中人的海未才能清楚地感受到人前那位端庄大气又亲切暖心的社会人小鸟和回家后任性慵懒(但也保持着每日学习的自律)充满生活情趣的室友小鸟以及不可言说的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在床上的小鸟三者之间的差别是有多奇妙。这恐怕就是人吧,她想着。毕竟,食色性也。

  "回家之前还要顺路去什么地方吗?"

  "我们直接回家吧,我很累了,想洗个澡就睡觉。辛苦了,海未,隔天就得这样骑车来接我。谢谢。"小鸟那张疲惫的脸上还是勉强挤出了笑容,倦意并非由工作的劳苦引起,海未把一起都看在眼里,心里也同样清楚明白:这只是一种灵魂患病的表现,同样的情况她也曾经历过。

  一轮满月高悬在东南方干净清爽的夜空,月光与岸边悄悄起伏的潮水交相辉映,闪烁着银白的浪花交杂着夏夜的蝉声,目送路灯下两人越渐拉长的身影在长街尽头的转角后没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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