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鸟】潮鸣
我会去在意所有全部与你有关的一切——那些吹落了枯叶的风，那些从你眼中一不留神就逃走的精灵，比如阳光，又比如猫的懒腰，或是别的什么不自然的比喻，而你又会是什么呢，小鸟？
今早，和往常一样，习惯了早起的我们还来不及从梦的余温中抽醒意识。掀开留着昨夜温热的空调毯，然后独自坐立起来，揉眼，补个呵欠，再一个舒服的懒腰，我想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而贪睡的她还乖乖赖着枕头不肯睁眼，就像仍舍不得流走的融雪，窗外晴天恰到好处地来了，道过早安，催着送报少年的自行车铃路过我家门前，铃声终于还是将她的梦叫醒了。
“醒了吗？”我问她。小鸟眨眨眼，迷糊中仍抱着枕头死不松手，五秒钟的支撑后，便又一头栽了下去。
“没有醒……呵……”
“再不起来的话，太阳就晒屁股了哦。”我走到书桌旁，左右一拉，完全敞开的窗帘放进了相当分量的明媚阳光——赞美晴天，好的心情就从清早的好天气开始吧！
“拉上——海未！快把帘子拉上！唔讨厌，突然这么亮，真受不了的……”
“那，我就关上了？”我抓着帘子的尾巴尖，正准备重新合上——喵——来自窗外的声音使手上的动作停下了。
“噢对了！该给雪风喂饭了！得快起来！”
听见了猫鸣的小鸟，从床上惊起，迅速穿好兔子拖鞋——那本来是我的，顶着一头凌乱的鸟毛，匆忙朝着洗漱间去。
“先开窗让它进来吧。对了昨晚的冷饭还有吗？啊啊啊啊鸡肝和碎鱼肉呢！我记得明明昨天准备好了的呀……”
她打开冰箱，手忙脚乱地翻找食材——当然，那是猫的，不是我们的。
“在厨房里，那堆盘子边上放好着的。”我指指厨房，盘子堆出的矮丘边，有给雪风备好的食物。
“热一下给它吃吗？”
“还是得煮一下，等会儿拿水凉下来就好了。”小鸟已经忙活起了她每天的日常，照顾雪风是在一个月前，也就是刚响起蝉鸣的那时候决定下的。
“那我去买早餐了。你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好，就热牛奶和面包片吧，记得要把面包边煎得有点点焦糊了的。”她忙着烧水，然后把内脏和鱼肉搅拌在一起。
“那我去了。”
“嗯，等你回来。”
我推开门，接着关上。和邻居家的小女儿互道了早安后，她邀请我参加今天的晨跑。
“海未姐也一起来吗？运动运动的话，才不会像我家姐姐那样成一只懒猫喔。”
雪穗在原地跑动着的样子充满了活力，洋溢着热情的微笑和被晒得略有点偏深的健康肤色，让我也不知不觉打起来精神。
“不介意的话，陪我一起去买早餐，然后再去，如何？”
“你看，小鸟她还饿着呢，是吧？”
我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向雪穗说明自己的情况。私心来讲，晨跑曾经也是我的生活习惯，结束了学生时代后，碍于种种原因的作用，最后被放弃掉了。现在想来，或许只是由于单纯的懒惰吧。
“嚯嚯。大清早就秀了一把恩爱，真好呐，啊啊啊，这就是青春吧！”
她两眼闪着光，十六七岁的孩子总是免不了偶尔会滥起少女心。
“也许吧。”
“好了不说别的了，走吧走吧，咱们赶紧。”
雪穗拉着我——或是牵着，就像希带着小鸟上街的样子，一时感到茫然无措的我心想，这也许是所谓的“姐妹”，又或许是所谓的“纯真”呢？
不知道。穗乃果应该还在睡着吧，雪穗经常对我提起她，虽然大多内容都是……一些不大好描述的吐槽，但不难看出的是，她打从心里喜欢自己的姐姐。傻笑着说姐妹间小时候的打闹总是姐姐胜利，然而挨训的也是她，更被宠爱的却是自己。是否对幺子的宠爱，在每一户家里都是这样呢？
早间的阳光与这个点催眠的晨间新闻全然不同，它充满朝气，和雪穗颇为相似。我想，难道是同样活力四射的阳光才养育了这样积极的她吗？说起来的话，尽管看上去会给人很娇弱的印象，但其实小鸟是很健康的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更加确信这一说法了。
在真姬走后的日子里，似乎商店街上那位小前辈总像失了神一样。我们两人来到妮可的店里，推开门，看见正戴着眼镜，左手还捏着展开的新日报的她，一边咬着玻璃瓶的吸管咕噜咕噜喝牛奶，一边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欢迎光临。”
至少把吸管放下吧，好歹我们也是客人。
“早上好。”
“早上好！妮可阿……噢不，妮可姐姐！”
“如果你把最后那个音发出来我就拿扫帚打你出去，雪穗。好了，早上好，小海未。怎么，今天也来给我道早安吗？嘿嘿，看来你还是很懂礼貌的嘛，不愧是城里来的。”
她取下眼镜，把报纸折起来放到桌上，把牛奶瓶压在折好的报纸上，然后朝我们走过来。
“说吧，想要点什么。我这里买不到山珍海味，不过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倒也不少。”
“都是希姐姐弄来的吧。”雪穗插了一句，然后从货架上拿起一盒冷藏牛奶。
“你这孩子，别瞎胡说，那可都是我从她那买来的，买来的！”
“是是是，买来的～”雪穗背过身子，我仿佛能听见她捂嘴窃笑的声音。
“东西你就自己拿吧，钱放在那边桌子上就好。噢对了概不找零，多的算小费。”
“嘁，妮可姐真小气！”雪穗转过来，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慢悠悠走到柜台的桌子边上，掏出两年前流行的青蛙钱包，硬币，纸币，数得一分不差后，示意这里的老板娘自己已经付账了，然后坐到她的椅子上，喝起了刚从冷柜拿出的牛奶。
“木瓜味的，丰胸。我建议你也多喝。”这丫头还不忘打趣一下。
“如果木瓜有用，这世界上就不会有贫乳了。”
“小海未你不也是嘛！噢噢，对了，小鸟的话，很丰满对吧，那孩子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喔。”
不好，被反制了——在某些不太适合表达的问题上，我和妮可前辈有着哭笑不得的相似。
“嗯，那一定比前辈的一平如洗要好多了。”
“嘴巴越来越厉害了啊，哼哼。”
她一拳捶在我胸上，然后我们两人对视着——尴尬地笑了起来，哈哈，啊哈哈。
“……”
“……”
“那个，这个季节……有木瓜上市吗？”前辈有些脸红，埋下头问我。
“如果想要一点的话，我可以拜托真姬寄回一些。就说是老板娘希望自己能……更有女人味一些。”
“啊？不不不，这这这根本就没关系的！我怎么可能会在意自己的胸部比不过那个城里来的大脾气毒舌笨头笨脑又爱炫耀的小姑娘呢？而且这和女人味根本没关系吧。”
“有的喔～”一旁的高中生吮着牛奶，哼哼地盯着妮可前辈。
“……丫头，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那我就先付账走了，你们聊吧。对了雪穗，一会儿直接来敲门叫我就好。”
“嗯，慢走，海未姐。”她朝我挥挥手表示道别了。
“随你吧。记得别给那女人打电话，我不需要那种没用的水果的！”前辈红着脸最后扯高了嗓门对我说着。
“嗯。”
我把钱留在牛奶瓶旁边，然后走出店门，向坡道的上方，也就是目的地继续走。小鸟的早餐自幼时起，从来都是由希一手负责，偶尔我想，比起姐姐来说，她同时更担当了母亲的角色——小鸟的妈妈很少待在镇上，却把女儿留下了，大姐也就理所应当地照顾起了年轻的妹妹。
一路上不远，沿着台阶往上，穿过已经放假了所以开放的中学是条捷径，再经过一小段平坦开阔的公路，就是希的店了。今天的绘里去了邻镇，似乎是说有某场聚会，然后和往常一样，守店的人还是希。
“早上好。”
推开门，门帘便和着风铃叮铃铃响起来。
“正想你会什么时候来，已经做好了，带回去吧。稍等一下。”
她像是知道我的来意，直接走向里屋，然后拎着一个塑料袋——装着可爱的小熊饭盒和玻璃瓶，交给我。
“麻烦你了。”我接过袋子，然后道谢。
“不，只是在做我要做的事罢了。这么多年都是如此，真想她能一直这样无忧地生活。”
希坐到店里靠墙的沙发边，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接着停顿了下，又收了回去。
“还是算了吧。”她朝我笑了笑，站了起来，走回柜台。
“总是容易想起以前的事。对了，你是不吸烟的吧？”
“嗯。”我点点头。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这种消遣，可能是毕业后，也可能是中学那时候吧，和妮可一起。”
希看着柜台的相框，里面那张照片是我来时就见过的，中学时代的三人在摩托车大赛中胜出的合影。原来那时的希，还是麻花辫的姑娘，妮可前辈看起来却和现在没什么变化，小个子抱着安全盔，意外的帅气不输旁边高个儿的绘里姐。
“绘里她啊，那时候，可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孩子喔。”
“当然，现在也是。”希马上又给自己补充了这么一句。
“对了，海未你，对摩托车有兴趣吗？”
“我？摩托车？还是算了吧。”我摆摆手，赶紧回绝。
“那年比赛的时候，最兴奋的可是小鸟喔。看到照片上绘里她右脸的吻痕了吗？”
我走上前去，到希身边，搬了张圆凳坐下，然后从相框的那张照片开始看。
“那还是小鸟留下的。”希看着我，笑着说道。
“真好。”
“来看看这个吧。”
她从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本相册。
“小鸟每年生日的纪念相册是放在家里的，这里没法给你看，很遗憾。”
“这个是我和妮可，噢还有点绘里和小鸟的照片，高中留下的东西了。”
她翻开点染着雪花纹饰的相簿封面，然后一张张介绍。
“这是绘里和妮可逃课被逮住，提水桶罚站的照片。”
我开始好奇这样的画面是怎么被拍下来的。
“这是十七岁那个暑假，和绘里去山上捕蝉的。”
画面中带着草帽的两人，穿了同款（情侣款？）的短裤，抓着网一脸得意地笑着看向镜头——等等，为什么有树枝和叶子，还是俯拍的？
“这是冬天下雪的时候，我和雪人的合照。”
穿着大衣，戴圆滚滚白绒手套的希，搂着一尊双马尾的矮个儿雪人，雪人头顶插了两支捡来的枯枝，但总觉得雪人的笑容……尴尬得在哪里见过。希笑得非常灿烂，远处隐约看见了正在摔倒的小鸟，难道是我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小鸟她……真的滑倒了。”说完，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这个是……哎呀不好，牛奶都快凉了，快走快走，给小鸟把早餐送回去。”
她突然站起来，想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慌张合上相簿，急急忙忙推着我往店门口走。风铃这时又响了，就像潮水来时的动静。
“照顾好她。”
“我会的。”
不明不白地被带着看老相片，又不明不白地被推着离开，但一早要做的事总归是完成了。
……
“我回来了。”
正在桌边和雪风一起看电视的小鸟，人和猫分享着不锈钢餐盘里煮得微热的肉食，雪风的脑袋埋下去嚼了一嘴，小鸟也抓了一点来逗它。晨间新闻的画面并不能让人提起兴趣，雪风打了个呵欠，然后看着我——准确来说是看着我手里塑料袋中的牛奶瓶。
“要给它倒一点吗？”
“嗯！”
“喵！”
小鸟和猫一起默契地点了点头，然后答应。
好的，我明白了……
“对了海未，”
她叫我。
“嗯？”
“刚才雪穗来过了，说和你约了要去晨跑？”
“啊没错，等下就去。”
“也带上小鸟一起吧。”
诶？
这才发现，小鸟已经换好了衣服。宽松的短裤，运动鞋和薄荷色T恤，看这样子，就是说拒绝也没可能了吧——再说了，怎么会拒绝呢？
“你愿意的话，那也不错。但得先吃了早饭，然后休息一下。”
喵——
“你也要一起吗？”
我望着雪风，它甩甩尾巴回应我，然后跳到沙发上，到小鸟大腿边乖乖地坐下，蹭着这位不是它主人的主人。
“就一起嘛～”
“那等雪穗过来吧，来，先吃。”
比起小鸟来说，我似乎更感到饥饿感不断地涌来，昨晚留下的肌肉的酸楚还没散尽，一早的大好阳光晒出了一份不错的心情。
“晚上，想和海未一起去看星星，怎么样？”
“好啊。”
我们就这样约定了。
雪风挪到了旁边，我和小鸟的中间，两个人和一只猫——我们就在天气预报的催眠声中，同样默契地打起了呵欠。
呵——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