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文书柜

活着是为了承受

【杏夏】热风

  “家里要不要种点花比较好?最近天气挺闷的,添一点植物的话也能看起来更清爽一点。”
  “有什么想法吗?”
  日子已经跑过七月中了,换句话说,两人二十二岁的今年已经悄无声息地过了一半。可对现状后知后觉的伊波杏树没多少感慨,于她而言这不过是和往先的三年一模一样的又一个夏天而已——照常上班,照常下班,照常加班,也照常休假,仅此而已。云浮在天上,她沉在生活里,仅此而已。这和家里的另一位,因炎炎夏日也仍要出门工作的新晋社会人齐藤朱夏的不适应形成了相当鲜明的反差,毕竟过去几年里每到这时候都是她能在家里无忧无语享用暑假的日子。下午有没人打扰的猫一样闲适的午觉,晚上能自由自在熬夜煲剧看书缠着杏树这样那样酱酱酿酿,如今一回家只想倒头就睡,脱了鞋袜衬衫内衣换上轻便的居家装扮就放飞自我迎面痛快地扑向床上——不行,还是得去冲个澡,洗掉一身热风与汗渍,室友会如此“好意地提醒”她。
  “菊花或者千日红吧,正好也是开在夏天的敬佛的花,暑假——噢不,已经没有暑假了,就今夏吧,这么说比较好,不是朱夏也不是初夏,是今年夏天,我们就往家里搬一些植物回来,好不好?”
  正巧,伊波这边也总觉得室内装饰白得有点过分,她常感到一阵莫名的目眩与不真实感,上周自作主张把窗帘换成点满星星与海浪纹路的深蓝色后,反而为略显厚重的色彩感到一丝舒畅,就像叶蓝与棉的结合而相得益彰那样。
  “摆着花草应该能凉快一些吧?”
  “我觉得是可以的,出门的时候很热,但看到沿途樟树,应该是樟树啊悬铃木一类行道树吧,我猜的,总之看到它们枝繁叶茂青葱翠绿的样子就觉得,啊真的很舒服了。绿色一定是最凉快的颜色,薄荷的印象也是绿色的,还有就是深蓝色了,水蓝色和天蓝色给我的感觉太温和,再加深一些就能像一根冰棍啪一下碰在心上,是凉爽的感觉了!”
  “这些小物件想添置的话直接买回家就行了,朱夏你手里还存着有前几个月的工资的对吧?”
  “是的,不过我还是想大大小小的事都先和杏商量一下,虽然你肯定不会拒绝,但我还是想大大小小的事都和你一起。有些事其实一个人也能做,但两个人一起做的话要好得多。”
  这球太直了,齐藤朱夏堂堂正正打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阴晴不定,十分钟放晴十分钟下雨交替来回,到日落这时候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了。伊波杏树只是有点愁难得的一个周末又要花时间去重新洗晾衣服,夏天换得快,可猝不及防的雷雨又让五分钟前还晒在灿烂阳光下的衣服立马落得个功亏一篑,如此反复折腾,活生生被老天爷气到说不出话来。临海的风里有种说不上来腥咸的气息,像是沙丁鱼在码头装箱的气味,这有别于内陆地区常伴着时令花香的风,两个多月来杏树已经慢慢熟悉并适应了下关的风与齐藤朱夏越来越少的对工作的抱怨,那就像看到了才踏入社会的自己的变化一样。
  无需多言,听室友倒完苦水和委屈后切一片柿子递给她就行了,这是从室友钟爱的某位作家的小说里学到的办法,对方也立时心领神会,象征性憋一下,再噗一声笑出来。
  “买吧,阳台正好可以摆一排。卧室里要不要也放一点什么?”
  “杏觉得绿萝和富贵竹怎么样?”
  “那我这边就放两盆小茉莉好了。”
  “也行吧,不过我没养过植物,听这方面的朋友说弄个玻璃瓶,加着水和营养液就能活,三两天换一次水就行了,很好养活。和我一样,很容易就能活下来了。”
  齐藤朱夏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自豪,还装模作样揩了把鼻子。天色暗了,这个月份到夜里八点半过后夜色就会渐渐盖住天幕,临海商区的灯火依旧流动,人间的气息依然繁盛得让人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夏季充沛的活力。南迁后最大的感受就是一句话:这里人真多。被琦玉老家生养长大的两人并非对现代都市的繁华毫无了解,只是过去几年都在松江那么一个当之无愧的可称得上全日本人口最少的城市生活,久而久之也难免习惯了相对慢节奏与某种程度上的“孤立”的生活。
  “不过话又说回来,下关真的比我想象中要热闹不少。”
  “是吗?我们四月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春天,杜鹃花,藤花和棣棠花都正当花期,听说在某些村落还有摘花下来插在门上的风俗,一转眼就是盛夏了,过得好快。”
  杏树还盘腿坐在沙发上,远远望着窗外,客厅里回荡着新闻和综艺来回切换时交替发出的彼此矛盾的声响,齐藤朱夏就坐在她身边,脑袋懒洋洋枕在她左肩上,两个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打发着宝贵的周六晚上的黄金时段。没有电视剧也没有威士忌,桌上摆着柿子和夏目漱石的小说,旁边还开着本名不见经传的时尚杂志,一看就是某齐藤小姐的订阅——不不不,那好像是另一位似乎突然有点开窍了的青年女性的东西。齐藤朱夏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点,就像她聚焦在杂志上的目光也被杏树发现了一样。
  嗯。
  两人都多少猜到了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但又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来开口。
  怎么办?
  “最近在学着打扮吗?”
  “没有。”
  再说一遍。
  “最近没有在学打扮。”
  矢口否认。
  “真的?”
  不大可信。
  “是真的。”
  说一不二。
  “我不太信。”
  话锋一转。
  “算了,就当是这样吧。”
  点到为止。
  伊波杏树松了口气,尽管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在紧张些什么——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说到底她也还是个二十岁出头,正当大好年纪的女孩子,想着怎么收拾打扮,这也是像呼吸一样再自然不过的事。可她完全不明白当自己被齐藤那显然是恶作剧的追问一再逼近时为什么会感到一阵阵难言的羞怯。脸红啦,藏不住的。恐怕对方也正乐在其中,恐怕齐藤朱夏快把自己逼到贴上墙壁的双手也只是她对某本少女漫画情节的复写。前天还赶上永福寺一年一度的幽灵节,两个新来的外地人抱着好奇心去瞧了瞧传说中一年一开的幽灵绘画,没什么特别的,恐怕所谓日本八百万众神也不过是依附于山川草木的幽灵罢了,回程途中杏树如此暗自想到。
  “杏怕鬼吗?”
  “你猜?”
  “那你猜我怕鬼吗?”
  “你猜我猜不猜?”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像小孩子的是朱夏吧。”
  “要喝酒吗?”
  “不用喝酒也能证明自己不是小孩子的。还是说,杏有一点……口渴吗?”
  不完全是,但至少没错。
  开一瓶,再开一瓶,齐藤朱夏一口气往地上摆下四瓶啤酒。
  “喝得完吗?”
  “不算多吧,大概。万一我待会喝着喝着睡着了的话,剩下的就拜托给你了!”
  话别说太早。
  最凉快的声音是水花四溅的声音。这是杏树在半小时后看着自家那位把啤酒一瓶瓶倒进水盆,在色调诡异的水面上一只接一只放上纸船的室友时领会到的。
  “这是几?”
  一边三根指头,一边四根指头。
  “是杏杏的手指!一二三四五六七,是七根杏杏的手指!”
  来者不善。
  杏树躲闪不及,或者说她原本也只是游戏般象征性地挪闪了两下,而后便顺理成章地被对方捉住,无意识地欲迎还拒样被按倒——酒是苦的,梦是甜的,从齐藤朱夏的嘴里迷迷糊糊不断冒出的话是让她忍俊不禁的。嘀咕着什么玩具枪骑上了泰迪犬在宍道湖大战奥特曼,转眼又是杏杏、杏杏这样平日里绝不会叫出口的亲昵称呼,要养花养狗养猫养水母,住大房子,好大好大大到能装下一整个水族馆的房子,最好就是把房子建在一个大水箱子里,周围都是什么章鱼啦鲨鱼啦海豚啦水母啦海星啦一类奇奇怪怪浪漫奇妙的动物,齐藤朱夏就这样挨个挨个讲曾经杏树梦话里提过的内容。至于时间,噢那不重要,不重要,当月亮升起,天幕整个被夜色浸染后,钟表的刻度还有意义吗?没有意义。伊波杏树饶有兴致地任由室友躺在自己身上,像个小婴儿——没错,朱夏就是这样形容杏树的睡相的,现在该反过来了。生活把两人粘在一起,可这样的日子还能延续到哪个时候呢?太阳总是要升起的。她越来越像齐藤朱夏,就像对方也越来越像她一样。这太奇妙了。飞吧,飞吧,她和齐藤一起坐在窗边,敞开了窗户,把城市的夜景和寂静而浪漫的海岸尽收眼底,对着窗外投出一架架纸飞机。
  “飞喽,飞喽!”
  “飞吧,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吧!一定要飞得远远的,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喔!飞,飞,全都飞得又高又远,像手机一样飞起来。”
  等等,手机?
  “手机?”
  “手机不是有飞行模式吗?只有开了飞行模式才能飞,不开就不能飞的。”
  她喝醉了。
  “杏杏!”
  “我在。”
  “杏杏!”
  “我在。”
  “杏!杏!”
  “我在。”
  “真好。你在这里,真好,诶嘿嘿。”
  咚。
  就这样吧!咕溜溜一下,齐藤朱夏毫无征兆地就趴在桌上睡了,手里还握着半截纸飞机没来得及放出去。就这么吧。明早是周末,万恶的工作日又快要开始了,万般无奈也得抱着把室友送回房间,稳稳放到床上,再给她搭上毯子的杏树往日记里记下了关于今天的一切:
  七月十九,晴,咻像松鼠一样喝醉了。
  她真的好可爱啊!
  

评论 ( 6 )
热度 ( 93 )

© 不成文书柜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