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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为了承受

【杏夏】燕居

  去鹿儿岛是七月的事。阳光蒸发着海水,齐藤坐在靠窗位置,漫不经心地看着外边从视野这端缓缓流向那端的风景。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在昨晚一场匆匆来去的雷雨洗净,今早出发时直到现在的这片天空都足够让人心情愉快甚至于还有点飘飘然的轻佻感。碧空如洗,厚重而富有层次感的云团以无规则的姿态随性且浪漫地散布在天上,偶尔被海风吹动就遮住了这一季的太阳。阴晴与光影都照在齐藤朱夏的脸上,轮廓分明。
  她要是笑一笑就好了,坐在旁边的室友,伊波杏树如此想着。但多多少少也早已经习惯了对方这样有时候让人感到无可奈何的性格。诚然,她承认朱夏是个懂得体察人心的女孩子,能读得明白空气,也知道分寸——轻轻重重,远近亲疏,总之她是个了解该怎么让双方都保持在一种舒适而惬意的亲密关系中的人。
  滑开手机看了看时间,杏树心里默默估了一下大约再有不到半个钟头就到目的地。这会还是下午三点,阳光往海面上洒了漫漫一片跃动的金沙。南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迷人一些,杏树饶有兴致地也跟着室友的目光往窗外看,只是她表现得明显要愉快得多,这和在家里时两人的状态恰好相反,打了个耐人寻味的翻转。尽管不久前就已经搬去了西国的港城下关,从公寓到九州也就是一个小时不到的公共交通就能实现的事,但往南往南再往南,直到像越狱般离开曾经熟悉的环境后,才越发觉得旅行原来真是清理工作积攒下的糟糕情绪的一剂良方——当然,来自正面不改色地悄悄握住自己手的恋人的爱,也是如此。
  “想到一个问题。”
  “嗯?”
  “杏,”齐藤转过脸来,对着杏树,目光直盯盯抓着室友的视线,“我觉得……”
  “嗯,觉得?”
  像是预告到了什么,又像是毫无察觉,伊波不敢挪开视线,但又觉得有点不知所措。她的呼吸比平常慢了几拍,正无意识地像屏气一样谨慎地吐纳。
  “觉得好像比昨天更喜欢你了。”
  一记猝不及防的直球。
  “完蛋……说出来让自己感觉脸在烧了。杏要对这件事负责!”
  “还记不记得第一次陪我喝酒的时候的事啊?”
  伊波稍稍想了想,还有印象。
  “有印象的事太多了,哪怕就是用一两个关键词来举例,我们也能在浴池里面对面从日出讲到日落,对吧?我猜杏会这么说。不过就突然好好奇喔,”齐藤故作姿态,撅起嘴唇“在我还不认识杏树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有其他关系特别特别亲近,相好得彼此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呢?”
  伊波脑子里立刻浮出了一个人影,是T姓亲友,但跟着齐藤的话再想下去,又觉得那个人似乎不太符号朱夏的描述。齐藤想说的是像自己一样的让她动了恋爱之心的人吗?有过吧,有过,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早到连“爱情”这个词还是生词的时候,在她还是个小小姑娘的时候的事了,不过这也几乎是人皆有之的经历,杏树不对这个避讳。
  “要说喜欢的朋友,有几位的。”
  “啧。”
  齐藤的表情有点恶作剧的酸味,很淡,但足够表达出她强烈的独占欲了。
  你是独一无二,所以我也是。
  “我会吃醋的喔,”齐藤点了一句心声,“真的,我真的会吃杏的醋的,酸溜溜地在你心里打滚,”
  伊波还是有点没在频道,或者说她被朱夏的几记直球打得整个人有点懵——不是说对这个感到手足无措,而是另一种好奇:没有任何预兆,就像走在沙岸与海水间涨落无序的边际线的感觉一样,微凉的海浪忽然就淹过了脚踝。涨起又退下,和月亮一样。
  “能听到这么可爱的朱夏对我说这么可爱的话,”她话音还未落定,想定住心情缓口气说出后半句时,就被对方抢了话。
  “‘是我的特权’是吗?是。是杏的特权,也是荣幸。一点小把戏和文字游戏啦,不过要是让别的人对我说同样的话,我就会想:要是是杏对我这么说的话,我会有怎样不一样的反应呢?很有趣,太有趣了。有的人能让人觉得枯燥到打瞌睡都嫌浪费时间,而有的人——比如你,杏啦,就会让人忍不住浮想翩翩,说不定就会脸红了。”
  说不定还有耳朵,一起红个透顶。
  太阳就被一团云给遮住了。车厢里原本灿烂的光亮立时柔和了下来,晒在腿上也不那么让人痒痒了。
  “有时候阳光就像赶不走的虫子一样,照在露在短裤外的腿上——尤其是大腿,会痒。”
  比如说刚才,以及不久之后。
  “我说,朱夏是不是有点不太开心?”
  “为什么这么想?”
  “直觉。”
  “不许直觉,”可齐藤旋即又叹了口气,说,“是因为表情,是吧?”
  “要是笑一笑就好了。”
  不巧,齐藤听到这话时就松开了手。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是要笑容还是要提问,请伊波小姐做个选择题,嗯?”
  “但是每一个都……”
  都想要。她和齐藤一样在某些时候贪得无厌,骨子里就翻腾着醋意。
  “总觉得从今年开始,或者说从我毕业之后——还是我们搬家以后?像这样两个人一起出远门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庆祝一下伊波小姐的工作渐渐步入正轨,也迟到地庆祝一下我,齐藤——你的齐藤终于成为了能和杏齐肩的上班族吧。学校的日子像是上辈子一样已经没有实感了,不过其实也就过去了三四个月而已。啊对了!”
  齐藤似乎想起了什么。
  “毕业礼那天,杏到底有没有在开幕后找到我啊?”
  好奇。
  “有,但是后来忍住了没向你打招呼。想多看看这么难得一见的朱夏的样子,所以就……嗯,啊那天还遇到了个很冒失的女孩子,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样貌已经忘了,但是橘色的短发倒是印象很深刻。”
  “你跟我说过这个了。”
  “不过听描述,是个和杏差别很大的孩子。应该是学妹吧,多半是了,不过不要紧——不要紧,像这样擦肩而过的人,一辈子还要遇见很多的。”话一出口,齐藤立时就后悔了,脸色凝在刚才的笑容里,“我是说,有些人是擦肩而过,有些人是点头之交,但也有……”
  “也有?”
  “也有挺让人舍不得的人。”
  比如说你。
  齐藤把头又重新别向窗外。云吹走了,阳光再一次以一种巧合的角度斜投过来,洒在她大腿上。
  “小睡一下。到站了记得叫醒我。”
  “嗯。”
  伊波转身从背包里取出掌机准备打发时间。她刚挪了挪屁股坐好,肩上就搭上了一股重量。
  “靠一下,就一下下。”
  一下下,在齐藤朱夏的语境里有时候是一刻钟,但偶尔也会更长或更短,这取决于阳光的温度。
  “下车之后去海边走走吗?”
  “到海岸散步,在下关的家不是天天傍晚都会去吗?不过……也很好,也都好,和杏一起去嘛,毕竟是和我们家室友一起去。那就走喽。”
  “风很咸的,海风粘在手臂上还黏糊糊的。”
  “回酒店洗澡喽。”
  “到时候要一起吗,杏?”
  伊波对这个建议不置可否,她没法凭直觉判断这是不是室友的又一次恶作剧——伊波杏树太熟悉这些小把戏了,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亲密游戏,但仍时不时会感到心动——怦然心动,就像十八九岁刚在这间公寓里遇到齐藤的时候那样。
  “齐藤,齐藤朱夏,之后就请多多指教喽。”
  当时伊波杏树绝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拽着拉杆箱像只松鼠样站在玄关打探室内,迟迟没有进屋的女孩子,后来会成为离家在外的自己最信靠的人。行吧,也没什么不好。她想耸耸肩,可又立刻打住了这个想法——齐藤就靠在自己肩上,无论假寐或是打盹都不能——也不愿意去惊扰她。
  能看到对方这么毫无防备的睡相,也是伊波杏树独享的特权。她为此暗自感到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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