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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为了承受

【绘希】爱河

  受诱于爱情的十九岁使她感到茫然无措,承受着思念之火一遍遍灼烧,如同曾在遥远北方的祖国大地上曾经历过的短暂的春天。那时雪已经化开了,流过青白相间的新春的草地,聚成一股股细流汇入破冰的大河,随水量渐渐充沛的河道朝着大海远去。一颗饱满的松子无声无息地落在松树林的湿软土地上,等着第一只勇敢的小松鼠将它拾走。

 
 

  绚濑绘里已经无所事事地度过了假期的一半,冲澡和不情愿地下厨做饭只是中场休息,令她有所期待的其实是今天后半场。她花了点时间——其实不过是和往常一样,用每个周六的上午来打扫公寓的卫生,做一点屈膝跪地俯身扫扫床底,再擦干净窗玻璃和厨房的灶台这样平常的工作。她想让两个人每周难得一次的见面的氛围尽可能更舒服一点。她当然知道东条希不是那种有洁癖的人,但清洁的环境总是更能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她想让心上人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时候能尽量愉快一些,毕竟生活之多变多灾实在是让人有苦难言,一句无可奈何,再摊上一脸苦笑,该怎么办还是得怎么办。在绘里看来,一切消遣——无论阅读,无论午睡,也无论煲剧听歌逛街或是电子游戏,都是人类为消磨时间取悦自己而创造的把戏,说到底和原始的欲望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爱如浇入干涸龟裂的荒芜大地上的阵阵甘霖,正如福音书所展示的比喻:雨淋,水冲,风吹,撞着那房子,房子总不倒塌,因为根基立在磐石上。

 
 

  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绚濑绘里正对着自己书架上排得整整齐齐的一排排藏书发愁:今天应该和她聊哪些好呢?平时谈天说海,抓着话题说话题,从这个话题不经意地跨入下一个话题,她为自己还算是个健谈的人感到小小的庆幸。

 
 

  书架的第一级是最底层,一排被灰白色书皮包裹的古典译作——从希罗多德到阿里安,从修昔底德到色诺芬,从苏格拉底的沉思到圣奥古斯丁的悲叹——一个个古代世界最伟大的名字悄无声息地紧靠在一起,安置在她书架的最底层,从人所皆知的贤者中偷到的粗浅智慧正支撑着绚濑绘里那颗日渐饱满的灵魂。西塞罗使她从最严密的逻辑中得到最灵动的诗句,而普罗柯比绝世无双的腹诽则让她大笑不止。

 
 

  她重新站直身子,单膝跪下,开始检索更上一层。

 
 

  第二级从左往右是大江健三郎,太宰治等人,然后逐渐过渡到川端康成和渡边淳一,间或插入着志贺直哉与芥川龙之介的散书。这是她偶尔翻翻,但不常深读的闲书,就像静静躺在书架最右侧,仿佛有意要把自己隔离开的梦野久作的那部疯狂作品一样。

 
 

  她手指轻轻抚过书脊,顿在书架前昂着脑袋,托腮思考,然后站起来,腰稍稍弓下,开始从她的第三层书架搜索。

 
 

  诸国的作家——全是她喜欢到爱不释手的作品的作者!无论加缪,无论卡夫卡,也无论保罗·柯艾略还是奥尔罕·帕慕克,乃至于她曾痴迷过的洛夫克拉夫特等人,将书按作者顺序规规矩矩地排好,满满当当塞了整整三层,一直到与她目光齐平的高度为止。

 
 

  真头疼。她愁着不知道最近希都在读些什么书,要是文史哲一类至少是个人都能随随便便接进几句话的内容都还好,一碰上过于硬核的专业知识的话,绘里就得立刻举手白旗投降了。好在希是懂得体察人心的人,两人的约会倒是更像一场读书交流会,不用咖啡或抒情音乐的点缀,只要一张沙发,几本书和两个人就够了。

 
 

  毕竟偏心是爱情的起点。爱是只此无他,又有克己,她觉得只要能见到希,听听希的声音——不,哪怕只是单方面地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给对方,也做对方最忠实可靠的听众她就感到十分幸福了。至于别的,至于两人是否能有更多的故事,那又有什么重要的呢?生活不需要那么多仪式感,她知道自己的心在和希接近,就像对方也同样察觉到了,却欣然接受的那样。

 
 

  绚濑绘里抬起脑袋,看了一眼书架最顶层如上帝般思考着的那一排厚重而伟大的祖国文学,她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忠实信徒。

 
 

  可东条希什么时候才来呢?等待使时间的流动渐趋缓慢,绘里想着她,或者更直接点说就是思念她,迫不及待地渴望见到她,想同她坐在一起,想听她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想看她在阳光下如瀑布般顺流而下的迷人的罗兰紫长发,想把记忆里有关她的内容全部通通整个不漏一丁半点地都回想一次——完了,绚濑绘里意识到自己已身陷困境,炽热的爱情熊熊燃烧,一阵轻风就足够让那朵不起眼的火花将心中森林完全点着了。她等待着门铃响起的声音,然后一点点看见从慢慢拉开的门缝中渐渐露出的希那张受她喜欢的可爱脸蛋,那一瞬的幸福感如同鸿蒙初辟的第一缕日光般美丽。

 
 

  所谓怦然心动,就是这么回事了。

 
 

  用绚濑绘里的话来说,她现在该需要做自己的消防员了。可那又有何不可呢?青年人拥有爱情,就像种子在春天生芽,破土而出一样平常。她这才即将二十岁,对爱情有着憧憬岂不是像呼吸一样自然吗?谁又会为自己心脏的跳动感到异样呢?

 
 

  春心动荡的绚濑绘里,不知不觉间开始觉得自己被那份粉红色的期待给熏得脸颊微微泛红了。

 
 

  又恐怕回转身来,她便坠入爱河——无可救药。

 
 

  方才从厚厚的云层中显出的太阳现在又重新藏了回去,晚春的风中携着暖意,从敞开的阳台进入,穿堂而过。

 
 

  绘里坐在沙发上,听着窗外楼下那位街头艺人演奏的吉他声,在客厅里赤脚随着节奏悄悄地舞动起来。时候还早,她也不必像接待少见的客人那样特地客气地烧水沏茶,准备点心和录像带,既然是和希约着见面,那就什么都不必准备。

 
 

  毕竟东条希更喜欢这样不加掩饰的直白的心意,绘里对此心知肚明,

 
 

  绘里仍在等待,却比先前要冷静多了,咬着发带背手过去理着高高的马尾——就算来不及化妆了也一定要在她来之前收拾好自己!女为悦己者容,女为己悦者容,绚濑绘里总还是希望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心上人。无所谓俗套不俗套,爱本就如此。

 
 

  下午好。

 
 

  她不过是在等这么一句平淡无奇的问候而已。

 
 

  你想听点什么呢?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古今中外天南海北的种种奇闻怪事,音乐语言文学怪谈电影游戏动画等等都可以,只要您开口,只要您说一句“咱想”,那我马上就去了解,去读书,去搜索影音资料,然后再给您娓娓道来——绚濑绘里心中如此决定。绘里其实只是为了能看见希开心的笑脸,只是为了能让她心花怒放,如四月盛开的花海与灿烂星空般愉快起来。星河点点,天轮静静旋转,数以千万计的斑斓光火都是她心中沸腾的爱。

 
 

  她敲着马克杯的外杯壁,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视里无聊的本地新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倒悬设计的挂在斑白墙壁上的猫头鹰挂钟。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两分钟了,希是守时的人,向来是不会迟到的。外边是被烤得快要化了的柏油马路。嚖嚖的虫声混入房间,环绕不绝,一波接过一波,一阵高过一阵,细碎而清亮。今年春天比往年升温都要快不少,仿佛急匆匆就要赶入初夏了。

 
 

  天这么热,要不要还是去准备两杯凉茶吧?

 
 

  正当她这样犹豫的时候,从客厅东侧的正门方向传来了门铃响的声音,她差点一脚拖鞋踩滑摔在地板上。绘里站稳后理了理T恤领口,把头发抬了抬,用手指简单梳顺回去,然后快步跑到门边,几乎要屏住呼吸样按耐住激动的心情——按住门把,往下一摁,再轻轻拉开门,室外的灿烂阳光立时抢先偷溜进了她屋里。

 
 

  久等了。

 
 

  您还是这么动人——不,您比之前更迷人了。绚濑绘里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就像东条希面对她时同样不由自主地掩嘴流出的笑意那样。

 
 

  您笑起来还是那么美。

  

  她爱的人会是被放在心尖尖上捧着护着的小白鹿,在松软雪地上留下可爱又俏皮的蹄印,就像麻雀在阵雨中滑翔而过的踪迹,然后悄无声息地用鼻尖抵住她的后背,告诉她手中那支猎枪早已经锈迹斑斑。她要跪下,直到雪水将膝盖浸透,直到大河倒流,太阳不再点亮这个半球的黎明。

  然后希会缓缓地,仿佛爱着婴儿般开口对她说:"是吗?那真好,咱也正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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