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文书柜

活着是为了承受

蝉说

  从今天开始的二十二岁的自白书。
  不绝望,不期望,不屈服,不抗争,不恐惧,不求爱。
  自命不凡的日子早该过去了。我还挺喜欢手里这门学问的,也算手艺吧,可如果说我对我的所学有什么遗憾与憎恶的话,那就是它像剥洋葱那样一点点把我以往虚浮的自视甚高和过去那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都抽空了。我挺讨厌这个的,本来想给自己随便写个故事庆祝庆祝又活过了一年,二十二了,又过了一年夏至到了一年生日,但草稿扔了几篇后又发现根本没得下笔的地方——热情一过去,自然也就不再想写任何东西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一气呵成的,害怕当时的情绪消失后就再也不想动笔写了,许多结尾匆匆的故事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半路腰斩的,本质上是一次次情绪的痛快释放而不是什么玄乎的为了爱或者遵照大纲的严谨写作。我没有对符号有多么刻骨铭心的爱。曾经喜欢过的到现在都毫无兴趣了,如今喜欢的在未来一定也会同样感到冷漠,每一个都觉得是特别的——每一个都是特别的,这话简直就是自我矛盾。根本没有哪一个会是特别的。没什么爱是长久的,昨晚的痛苦会被今早的阳光驱逐,一觉醒来后又是崭新的愉快心情,从悲到喜与由喜入悲是同样容易的事。悲喜无常,喜怒无常,世事无常,可是凡事又都是平常事,不存在任何非凡的人事物,但凡发生的都是能够发生的,英雄也不过凡人,在永恒的造化面前,人还是不要贪天之功了。久视深渊,必成恶龙哇,最近几年习惯了用刻薄的眼光看人后再回转过来照镜子,没想也被自己嫌弃了一把,这事说起来也算是老天有眼,当真举头三尺有神明了。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盛极必衰。夏至过后白天就渐短了,夏天推往极致后就是个缓慢死亡的过程,等到秋风扫地,就又是一年夏落秋来了。为什么非得这样呢?我是生在盛夏的人,打小就从骨子里喜欢这个季节,但日头过了正午就要渐渐滑落,月亮盈满后又会开始亏缺,人生倘若绽放到极盛,那往后一定是不可避免的衰败。这太悲哀了。天轮与四季已经转过了以万计以亿计的岁月,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太平洋上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都不如,我如是,你如是,在这点上众生平等。
  光阴如流,吞吐万物呀!在万古的永恒面前,一声蝉鸣会有意义吗?没有,除了它存在过这个事实外就丝毫没有任何意义了。棺材盖一合上,帝国也好,伟大也罢,不过都是一捧被时间卷走的碎屑罢了。
  我现在特别想说一些挑衅和尖刺的话,想想算了,做点好事。我不知道在学人文社科的学生里这是个例还是普遍现象,至少我自己有这样的感觉:这都是常识嘛,不是什么太专业的东西,你们怎么就想不明白,看不明白呢?可转念一想,这也太司马衷了。不要去苛责一只飞不过沧海的蝴蝶。以往我自视甚高,如今反倒在不断强调,也不断承认自己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求求你不要再中二了,把心收回到市井中去重新找回认同感吧。不过还年轻嘛,不是说年轻人都有股锐气吗?偶尔吧,偶尔还是有的,偶尔总该有一点的,真的,无论如何我都觉得自己还是有那么些不服气的劲的。说实话我不太想靠着本业过活,前阵子和一位渐渐转行的朋友久违地聊了聊天,她已经半只脚跨出本行了。这事让我后来想了想,不过还有几年的时间来考虑,我没有那份坐得住的耐心去泡在文献堆里做学问,再者说这也是门讲师门讲传承的学问,我打心底就有股想掀翻桌子的冲动,还是不了吧。符号算什么呢?作为符号存在的偶像又算什么呢?以偶像为符号支配着大地的权力又算什么呢?要祛魅,要否决偶像与图腾,任何人都不过凡人,子弹射入太阳穴谁都会完蛋,世间没有神明,也没有天选之人,一切都是人自身运动的结果。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全人类的天赋是正态分布的。有求于人就一定会受制于人,那样不好。是不是人或多或少都有种希望自己与众不同的需求啊?可人本来就没什么与众不同的,没人是特别的,我希望戳破人家的幻想和我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也是一种乐趣。真实比梦幻更雄辩,因为真实不会被扭曲,它无懈可击,既定事实无法被击倒,而颠倒黑白从来就不是一件难事,光荣与美德,善恶与正邪都像软蜡一样能在巧舌如簧的攻势下被任意揉捏,而事实是磐石,是群山与铁壁。
  我看到中年人时,常常想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他们是不是和我现在一样,也是意气高扬的少年?是不是也想东走西闯,自由自在地四处探索呢?老阿姨们曾经也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吧,看上去糙老佝偻的长者们,当初也一定是拥有过青春岁月的。几十年后我也会老去,谁都会老去,古往今来就没有青春永驻的梦幻,美丽的少年少女们无一例外都会变成老头老太太,就像他们现在看不起的中年人那样,那也是他们的未来。谁肯去相信青春终将离你而去呢?我会变老,变得丑陋,然后在火葬场被人装在罐子里捧着出来,放心,你也会,谁都会的。放心,放心,岁月会无情夺去它曾在青春时代赠与人们的美丽,无一例外,衰老,死亡,在步往死神怀抱的途中我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同为旅人的世人呢?容貌是将要凋残的,因为肉身是注定前往衰朽的,为终要告别的东西倾注精力对我来说实在是很难做到的事。我要失去它,这完全是命中注定的,那么付出有什么用呢?没有用,摔得越高,跌得越疼,这是我已经有过教训了的。这完全是把双刃剑,但快乐不值当,因为被热情驱赶而追逐的梦幻的快乐后伴随的是持续如放血般的阵痛,是化雪般的虚无感。
  可我又想,对于上面说的好多东西,我是不是坐井观天了呢?我是不是又一位坐在浴缸边钓鱼的傻瓜呢?我面对的究竟是浴缸还是鱼缸呢?这有一点重要,但好像不算太重要。我的见识是否浅薄?我的认知是否肤浅?我是否因困于自己的眼界而变得妄自尊大,或变得妄自菲薄了呢?悉听尊便吧。
  在发生愉快的事与不发生不愉快的事之间,我选择后者。去经历,经验,体验,无论幸福的事还是不幸的事我都想了解,要亲身体会,因为无论幸福还是不幸都只是岁月长河中的一瞬,但经验是独一无二的。我想知道在各式各样的状况下自己会得到怎样的精神体验,没有一种愉快能够长久延续一下,痛苦也一样,但如火花般点亮的激烈感情却是弥足珍贵的。它转眼就消失不见,但我已经深深记住了这种美。
  今天我才二十二岁,没什么意外的话,人生至多也才走过了不到三分之一吧,还有的是要我去看的,假如事情注定要发生,那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它发生,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去经历它。不幸是不幸的吗?我看未必哇。幸福同理。不是祸福相依的道理,而是太阳底下从来没有新鲜事。谁是空前绝后的呢?不存在的,不存在任何人是特别的,世人皆凡人,凡是自以为有点能耐的,在人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才不到万年的文明史上来看,都算不得什么。别指望短短几十年工业社会的熏陶就能改变我们这个物种花了数十万年完成的进化成果与数千年来积累下的文化沉淀。傲慢是最大的恶,而傲慢却不自知也是最可悲的恶了。保持谦卑,在运转万物的造化面前,人和猴子和秋蝉是一回事,任凭小说家的想象力去天马行空,在抽象的命运的种种机缘巧合下,人那点创造力简直卑微得可怜。
  努力不是为了能有什么成果,而是为了问心无愧,给自己一个心安,因为没有虚度光阴苦费岁月。不要有期望,这是远离失望最好的办法,因为无所谓期望自然也就无所谓失望了。我不想在这里再谈些什么太现实的问题,放心吧,未来不可期,不是什么轻飘飘的文化或者少数群体问题,我不关心那些事,那和我无关。
  消极的东西说完了,如果你有耐心看到这里的话,谢谢!好了,我要讲一些放飞自我的内容啦!
  我喜欢的作家不多,因为读过的书也就那么一点,其中非得说个最喜欢的话也就是保罗·柯艾略和太宰治了吧。受其影响最深的小说是《斜阳》,还有太宰的孤篇《美男子与香烟》,《秋风记》和《候鸟》。上一次看到不自觉泛滥感情想流眼泪的是《津轻》,是明亮,温暖与对于对故乡有强烈思念的读者来说很有魅力的一本书。今年读得比较勤快的是渡边淳一的东西,但觉得他的小说彼此间总有一种奇怪的既视感,医学出身的作家写的东西,尤其是对男女关系的认识是很有意思了。从今年上半年开始看东西的重心就放回东北亚了,因为一切形式的文化和语言都是区域和民族的结果,不存在普世的判断与价值观,在东北亚儒家文化圈语境下和近东伊斯兰文明语境下,同一个事肯定和在西欧北美得到的判断不一样,彼此之间没有高低优劣之分,我不认为判别文明与社会或进步或落后需要有标准,必须考察一个地区的传统和整个民族的习惯、思考和选择,过河的头等要事是考虑该如何搭桥,而不是站在岸上哭喊叫嚷着快把河水抽干让我们过去。
  前年,去年,上半年,稍微梳理一下,好像真是发生了不少愉快的事情,与爱有关的,不再与爱有关的,不想也不用去在意的家庭关系与日渐丰盈起来的自己,一代人的恩怨与下一代人无关了。我对现状挺满意,或者说没有任何理由对现状不满意。我吃喝不愁,我有充足的闲暇时光,我没有需要省吃俭用支撑的兴趣,我没有衣食住行上的忧虑,我闲着没事可以自娱自乐写点东西捣鼓点故事,我甚至还能看看偶像,这种日子太棒了。到此为止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黑色幽默的味道,是吧?我觉得哭笑不得,但好像还是可以多笑笑,因为我也挺喜欢笑,开心嘛,好事。可最好的是我还有靠得住的朋友们——唯美食与真情不可辜负嘛。我不是那种漠视一切的爱的阳痿者,也不是自作多情无病呻吟的精神抑郁症选手,你看,我也是身心健全的人——你看到这里了吗?谢谢你。如果人们愿意听我的声音,我就会说,如果他们不愿意,那大可以转头就走,因为一二三四五也是自由自在的。
  要有一些索求吗?我看未必吧。因为我爱,所以为此感到相当幸福,不呼唤也不渴求,爱是为相爱吗?我看不吧,那是占有欲,而占有欲是必须克服的东西。晦涩也好,梦呓也罢,我大可以每个傍晚都坐在湖边,看落日缓缓从山顶降下,被满坡的蚊子叮一叮,或许还能在回去的山路上撞见一两条无毒的青蛇。那又如何呢?我觉得这就很好,因为晚上满天都是星星。漫天繁星呀!我总会想起以前在家乡待过的暑假,那时候也是洒满了一整个夜空的星星,太好看了,真的真的太好看了,忍不住就会想哭出来!凝视星空,如同置身众神默然而肃穆的注视下,我好几次想噗通一下就屈膝跪下,顶头看着干净清爽的夜空(深黑的,有一点点蓝色的感觉),盯着某一颗离山顶最近的星星,慢慢就能感受到天空在旋转,这种体验是极大的幸福。我看见过天轮的运动,它很慢,但不至于无法用肉眼观测。那时感觉我在的这颗星球是静止的,大地是沉默的,而天空被某种超凡的力量推动着运行——可事实是地球在运动,群星是按照鸿蒙之初就被定下的序列散布天上的。曾经我和一位朋友就聊到说宇宙和历史是最能使人类感受到自身渺小的事物,但我想在这里再加上一句:在时间和空间的尺度上微不足道的我们却有幸能窥得这等永恒的冰山一角,这是不是也很美妙呢?我正看着,我正活着,我正经历着。庞大而无形的影子从天上降下包裹着我,就像它包裹着苍穹下的每一株生命。人是能点燃自己灵魂的,这很了不起。它张开双臂,像母亲拥抱婴儿一样满怀爱意地爱着我吗?恐怕不吧。天地不仁,可毕竟天地本就无所谓仁与不仁呀。在人看来,每一只蚂蚁都没什么区别,在命运看来,这个人和那个人也没什么不一样,但人毕竟不是全知全能的。祈祷是为谁祈祷,向谁祈祷呢?我想,还是朝自己在自欺欺人吧,但这又挺必要的,因为少了这份心里安慰就容易出点什么事,人是有别于机器的,感情让灵魂变得喜怒无常。我们是万物的精魂。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嘛,仪式感也许真的是挺可笑的,但某些时候我也真的需要它。
  我还挺想毕业后去从事和专业毫不相关的工作,至少现在还没有强烈的考研打算,还早。我不讨厌自己的专业,这门学问相当有意思,但想走下去太沉重了,我不是那样的人,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嘛,世上没有只要努力了就能成功的道理。祖国动人的房价给她所有的儿女都上了相当生动的一课,这太幽默了。
  爱如死之坚强吗?说不准吧,但也不是完全不靠谱,我甚至觉得还有点点离谱,反正事不要做绝话不要说死嘛。我爱吗?可能不算特别爱。我还有一些遗憾吗?没有太多遗憾。不算太少,不算太多,还不够少,还不够多,不是特别少,不是非常多,诸如此类的说法其实说了和没说是一样的,诱导太强烈了,给人的感觉和字面意义完全不是一回事,事后想怎么曲解都能留下回旋余地,我就很喜欢这一类讲话的方式。我怎样说话,我创造的人们也会怎样说话,因为她们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教的,是我替她们安排的,从来只有服从剧本的演员,没有迁就演员的剧本,如果不那么合适的话,那就换人就行了,这不麻烦。可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奇妙了起来。
  人心是幽秘的。
  渴慕与畏惧,怯懦与欺诈,厌弃与热忱,深爱与漠然,刻薄与动荡,冷峻与乖张,孤僻与亲近,愤怒与喜悦,忧郁与正义,悲痛与慈爱。
  遗弃的与被遗弃的,怀念的与被怀念的,道别的与被道别的,视而不见的与被视而不见的,爱与被爱的,敷衍的与被敷衍的,恃宠而骄的与解下铃铛的。
  支配着大地的是图腾和偶像和符号。
  到头来我们需要的是这两个字:祛魅,是摧毁偶像与符号,从精心编织的支配(广义的)中重新回归自由的开端。摧毁神像,不要渴望奇迹,如此才能得到解放。
  我知道这个,就说这个;我晓得那个,就说那个,仅此而已。我只说得了我知道的东西,或者我自以为我知道的东西,这都是我的常识,也就是我的常识了。话里是这样说,话外就得见仁见智了,我对人们的争辩不太感兴趣,没什么意义的胜负游戏而已。太阳明天照样升起来,你我明早还是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噢,忘了,明天星期六,一些人仍然工作,一些人能够休假,可对学生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这有点荒唐,但细细一想好像也不那么荒唐,说得过去。文字游戏是会上瘾的,在所有仅仅只为取悦自己而做的娱乐活动中,它是最使人乐此不疲的了。我说,我听,我记录。这个年纪的疲惫感有时候只是日子太闲了瞎折腾自己的结果而已。一看见明天为生计奔波的自己,我觉得现在还真是幸福。再给我一些时间吧!哪怕一点点都好,死前的生活就像一盏沙漏,流走的多了剩下的也就少了,无忧的岁月流干净后就只剩下不那么讨人喜欢的年岁了。出于非常现实的考虑,也本着不再祸害人的良心,我觉得单身是最好的状态,熬过了二十岁出头的这几年就更容易平静下来了,荷尔蒙不再咆哮的时候,也就能完完全全接受令人不怎么喜欢的现代社会了。我对过去的年代的怀念仅仅是以感情为基础的,从未想过我们应该回到过去,因为现在再怎么让人不喜欢,它也好过已有的任何一个时代。
  想过得愉快其实不那么难,多关注日常生活,关注每天的衣食住行,感到满足,感到充实,热爱生活。但年轻人总有一股不安分的朋克劲。人们彼此之间肯定有些不一样,都有点意思,人有意思,地球也有意思。
  我想成为蜂鸟,松鼠,日光和水母。
  夏至之后,日子就越来越短了。可我一直以来都爱着这个季节,像我无比真挚且永不停歇地爱着自己一样。不烟少酒吧,也不必费心打扮,我用赤脚行走丈量大地,也请多多爱惜性格内向,不爱浓妆的姑娘们!
  收到了朋友们的祝福,是美好的生日了!
 















  泉水。







  飞蛾。







  月光。








  梦呓









































"在最后我还想告诉您一件事,那就是我仍爱着您。您许给我阳光,许给我麻雀,还从来没有谁像你一样大胆而温柔地走进我的心,并谨慎地待在里边,不厌其烦地修补我这颗爱胡乱折腾的心脏。我可以叫一声亲爱的吗?这也算是不情之请了,抱歉。可我……不,可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就像您认识的我那样,咱从来都是个不太会展现感情的人。外边是不是雨更大了?如果您今晚决定不走了的话,就请大方地留在我家吧。咱会把床让给您,然后自己睡到沙发上去——当然,床上那只大大的布偶熊是不会让给您的,它叫'Nike',和某位女神无关,和某次暴动更没有任何关系,那只是我的一点点恶趣味而已。时间还在折磨我,缓慢地放干我的血和热情。正如经上所记:我心里的愁苦甚多,求你救我脱离我的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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