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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为了承受

【双七】故事两则

提审上帝

  “是什么使我们成为了我们?”

  少女柔弱却不失自信的嗓音落在人群中,犹如火花落在柴中,久久不绝地回荡在偌大的广场。早早赶来的听众们狰狞着脸,胸中满怀沸腾的怒火,高举镰刀,或挥舞着草叉与大剑——他们是最普通最底层的自耕农与小市民,在启蒙的洗礼后挣脱了蒙昧束缚,即将为了自由,为着自由而投身战斗。

  “是那主教们腐败的,不分皂白和夸张的、对免除惩罚的应许的可耻的欺骗吗?是那教堂里回荡的迷乱人心的唱诗吗?是那根本不存在的欺世的上帝所许下的空洞承诺吗?”

  “他们愚蠢,蒙昧,并企图以此来恶毒地阻遏我们至神圣至高贵的觉醒,企图以此来维系那早已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的腐朽不堪的虚假上帝的统治。人的幸福应只系于人之手,而非屈辱地向神明祈求,或匍匐于权威之下可悲地叩首!”

  她的声音越发激昂,话语像是催燃的火把被投入了满屋积蓄已久迫不及待欲爆发的干柴堆中,在人群里迅速产生了激烈的反应——或因难以抑制过于愤慨的情绪而痛哭,或被急速上升的热血所刺激而发出如野兽般的怒吼。

  甚为讽刺,一路赞颂伟大的人自身,唱着理性的凯歌战斗至今的他们却像头失控的蛮兽,举着平等,自由与博爱的大旗,干着最疯狂最肮脏的勾当,还美曰其名“革命”。

  见收效甚好,群众已被充分地煽动起来,金发的少女嘴角浅浅一笑,扬起那抹胜利的弧度——她又一次做到了,如她过去所反复过无数次的那样,接下来只需要再一点点,再一点点就足以让台下数以百计的人民被狂热驱使着去摧毁她所欲摧毁的东西——

  教会。教堂。上帝。

  “那么,我们为何要去受那两只脚的禽兽而不是自身崇高理想与理性的支配呢?我们又为何要将本该属于人民的法律的权柄交于那无知、野蛮、黑暗的文明的恶棍呢?所谓的信仰,一文不值。”

  “人的理性是衡量一切的标准,凡是违理性的,都应予打倒。而现在,清算这千年的总账的时候到了!我的兄弟姐妹们,拿起你们的武器,阻碍你们追求 自由与幸福权力的敌人就在前方,去戳穿耶稣的谎言,砸毁万恶的圣象,焚毁祸世乱国的幻想经典吧!愤怒的羊羔们,是时候去反抗过去的主人,重新夺回属于我们的尊 严了!”

  金发的少女,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将斗篷遮下,掩盖住自己那如完美的人偶般精致的脸庞——美丽动人的外貌下却藏着无比锋锐的尖牙,死于其手的男人不计其数,百分之百由教士组成,或善或恶,都是该死的存在。

  他们为不存在的上帝代言,他们摒弃了自身的理性而屈从于蒙昧和未知,何等可笑,哪怕最善的善人,但凡他投身于这可笑的事业中便不再值得怜悯,只因他没资格再称得上是一个“人”。

  爱丽丝走过幕后,斗篷下的阴影里挂着一丝阴谋的微笑,悄不吭声地与人流背道而行——她可再不屑于参与这些脏活,眼下得赶紧回到友人身边,免得又出些什么麻烦。而台下暴动的人群手持武器,正万分激动地朝她所指引的方向涌去。

  径直越过少有人迹的小径,自在地穿梭于如迷宫般错综繁杂的城市最幽暗的巷道里——污水,死耗子和各式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秽物随处可见,压迫着仅有的空气的恶臭涌入鼻腔几乎快让人窒息,而这都是要回到大本营所不得不经受的障碍。

  前方三十米处的路口左拐,再沿废弃已久的地下管道系统继续走大概十五分钟左右,抵达尽头后从覆满苔藓和水藻的阶梯往上到达顶部,推开朽烂的木门后一阵熟悉的药剂味和锈铜般的腥臭扑鼻而来,她又在做着奇怪的实验了。

  “那边的事处理好了?”

  “差不多了,几句话就被煽动还真是容易,呵。你的实验呢?”

  “还好吧”

  身披一件沾满血迹和各色污渍的白色大褂,用刺眼的赭红颜料印在其上的十三边星散发着渎神的色彩,平日用于占卜业务的水晶球为这昏暗的实验室提供 简单照明的作用——一点点光源就够了。被勒死的公羊倒挂在铁架上,已经做过不怎么彻底的放血处理后仍滴淌着鲜红的液体,渗入深褐橡木地板之下直直回归大地 本身,而羊角则是被精准切割加工之后制成了荒唐的装饰品被放置在锅炉的上方,任由恶臭的绿烟熏烤。

  “说起来你也是达到目的了,没什么再坚持下去的理由了吧”

  不带一丝感情波澜的平静女声中透着闪耀的理性光芒,帕秋莉·诺蕾姬,这位常年埋首于炼金术研究而不过问世事,蜗居在城市阴暗角落的这处简陋地下 室里,全靠友人爱丽丝来与外界保持联系的少女,秉持着她一贯的原则——早年所接受的启蒙教育告知她的关于平等与学术自由的追求,关于最纯粹的和友人相同的 对上帝的不屑与轻蔑,只是没那么过激罢了。

  “我?呵,这当然还远远不够。只是砸毁一两个城市的教堂,摧毁几个国家的教会有什么意义呢?杯水车薪罢了。那帮猪猡依然在罗马城的永恒里享受着不该有的权利,谎言和愚昧依旧在这块大陆蔓延。”

  帕秋莉没有吱声,拿起满是污垢的布制星月旗擦拭了桌上的秽物,再用它把另一个用作引子的银质十字架裹好投入坩埚中。熟练地完成上述工序后,她又 默默摆弄起手中的试管,小心翼翼地将保持着极为脆弱的平衡的药剂一点点注入锅中,沸腾的气泡立刻发生反应炸开,催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要让爱丽丝昏厥过 去的恶臭。

  “果然。”

  而另一端,帕秋莉则丝毫不为所扰,剥开迷雾下的镜框,她如泉眼的清流般澄澈的双眸正泛着兴奋的光泽——长久以来的研究终于得到了回报。

  “等等——”

  只一瞬间,她成功的兴奋便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自水晶球传来的越发强烈的警报——有什么人正不怀好意地迅速往这里靠近。

  “爱丽丝!”

  “我知道,嘁,又要来了吗”

  教堂的走狗,猎月的银发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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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形法则

  “停下你那渎神的工作吧,爱丽丝,它注定是失败的。”

  友人曾苦口婆心地如此对我说过,但很遗憾,这还不足以动摇我对长久以来所执着的理想的追求,耗费了大量心血的结晶——理论上终于已进入成熟阶段的自律人偶的研究,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然 而落实到实际操作中时却遇到了无可避免的致命失误——我所能制造出的仅仅是人形的“容器”,但要启动它所需的最重要的“核”,也就是一颗鲜活的充满生命之美的灵魂我却始终无法获取。拜此所赐,研究被迫中止,从热情中冷却下来的我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在做着多么可怕的事——

  我,要像她一样“创造”,而不仅仅是粗劣的模仿。

  我,要成为像“她”一样的甚至是能超越她的造物主。

  而我,究竟在迷失的幻想中做着些什么?

  “这简直是对神明丑恶的亵渎!是对人的尊严的卑劣的践踏!魔女!”

  被从我曾经唯一的庇护所,那间位于喀尔巴阡山脉南麓的隐秘实验室中放逐,过去一向彼此保持着友善来往的村民在那一晚手执火把将骇人的黑夜照成了白昼,挥舞着镰刀与干草叉用污秽不堪的语言把我污蔑为最下贱的活物——连身而为人的高贵都荡然无存。

  早在尼罗河水被植下第一枚麦种之前,早在乌鲁克城的歌声吹响之前,在人类文明早期所遗留下的诗歌中回荡着的这古老技术就已成熟——拥有自我意识的自律人偶的制造工艺。

  有幸我曾在与阿拉伯人的来往中得知了关于这门技术的一星半点。从东边来的苏丹的子民们常在被葡萄酒灌醉后会说些有趣的传说故事,偶尔出没于酒馆这类地方的我自然也十分容易地就能获取足够的信息来展开这一史上所有人偶师都梦想的研究,感谢堤卡女神的垂青。

  而必要的环节的缺失总让我感到十分苦恼,在无数个光耀如白昼的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安睡,直到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找到可怜的祭品来完成这一失落已久的伟大技术。

  那天,同往常一样地我来到了一处鲜有人知的山村里,找了个相对最为繁华的酒馆坐下,在昏黄的火把照耀下物色第一个牺牲者——这的人大多都是大胡子满腮的庄稼汉或陪酒卖笑的妓女,连充当祭品的资格都没有。我很失望,一个人待在吧台任由粗劣的酒精制品被无意识地倒进胃里,过于懊恼的心情甚至悄悄杀死了味觉,我 感受不到哪怕一丁点儿的葡萄香气。

  不过很快,那颗被藏在污泥中的黑珍珠就被我找到了,她散发出的纯真光泽实在是无比耀眼,叫人忍不住想一口吞掉她。

  在那一刻我知道了,这女孩便是我苦苦寻觅的“核”的宿主,而我接下来要做的,只不过是将灵魂抽出,再放进另一个容器里罢了。

  我对她招招手,摆出一副我所能做到的最为友善的表情——微微眯起眼,嘴角浅浅地勾起,把笑容绽开。

  那女孩穿着伊利里亚地方老塞尔维亚人的民族服装,见我对她打招呼,便蹦跶着轻快的步子三两下跑了过来,拿那对澄如明镜的水蓝色眸子天真地望着我,等待着作为客人的我的开口。

  她似乎是这儿的小帮工。

  我询问她是否可以将我引至二楼的旅馆卧室,假装旅途一场劳累之后我实在有些疲惫,抚了抚额头,露出一脸的倦气。

  看来她很轻易地就相信了这谎言,像一只什么都不知晓的羊羔,满怀着纯真的希望跳入了猎人的陷阱——我或许会杀了她,又或许不会,完成仪式之后她的灵魂仍然存在,不过是在另一容器里罢了。

  我只需将银制的匕首捅入了她幼小的心脏——像雏鸟般噗通噗通,充满了朝气与活力,转眼之间便成了一具虚空的尸体。

  赶在前来收割的死神之前,我抢先截下了她离体而出的灵魂,焦躁粗暴却无比兴奋地将其塞进了预先准备好的完美的容器人偶中。三分钟的等待让我感到如三个世纪般漫长,直到她终于张开了眼,用玛瑙石的眼珠环视四周,再落到我的手指时,我唤出了那期待已久的名字——

  蓬莱。蓬莱。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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