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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为了承受

【海鸟】灰色相簿

   落日下的夕颜借着暮色金亮的光将最美的自己展示给了世间。可你看,我们身后走过的一道道车辙,不是正像丑恶的腹蛇一样在吐着鲜红的信子扭动吗?相片这具空荡荡的棺材呀,连棺盖都忘了钉上,任记忆的尸体在棺木漆黑又压抑的腐臭空气中飘飘然浮起,你怎么把它曝在灿烂日光之下反复赏玩呢?葬礼的黑色雨幕却比淡蓝色花束更美,对啊,这具空荡荡的棺材里没有死者,这场简陋的葬礼也没有死者。生者都在雨水下,雨和雾,水与花,石块同月亮,一对对的对子作为舞台的布景再好不过了,但作为盛装可燃垃圾的容器呢,又如何?

  快扔掉吧,扔掉,扔掉,把它们通通都扔进东京湾凄冷的水里去吧,你听见了吗,海未?

  就像轮子碾过的车辙那样,请你把回忆也碾个粉碎吧。不过在此之前,请把我的东西先尽数还给我——这是你应偿的债务,也是我必偿的债务,海未。  

  你听见了吗,海未?

  我们需要见一面,我会像从前那样就乖乖在家中的客厅,那张留下过无数梦境和午睡的硬沙发上等你。

  …

  ……

  正午十二点三十八分,日光灿烂。睁开眼后,迎面而来的惨白灼目的光随即刺入我的视野,如奥丁的千万神矛在这狭小的居室中横突猛撞的光线渐渐平静,汇成亮白的光条降于地面,蛇一般缓慢而狡猾地向我游来。又或凝作整道光幕盖下,灼热,正午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高温熏烤着室内所剩无几的阴凉,我不得不从床上起身,以躲避阳光的追猎——好似奸猾的狼与一昧躲逃的鹿!

  一宿过后,宿醉到了天明。何止是天明,明明是整整半个白昼都被睡梦侵占,她的时间一秒一滴从沙中流去,而我的时间却似横置沙漏中静止的细砂——在梦里一动不动,醒来却恍如隔世,是误入了壶中仙境吗?这样动人的虚幻故事,只剩少女时候的我还会傻傻笃信了。车轮滚滚驶动,将仙人的壶给碾成了一地碎屑。

  她会如约而来吗?这里已经不是我和海未的应许之地了。福地已是荒土,热砂淹没绿水,沙漠传响的清亮铃声好似东方冉冉升起的可爱新月。每每想到如此,我就忍不住要再想想你,恍若隔世的两个月,恍若隔世的六十座新月——如风一般,峡谷的风,美丽峡湾的风,你曾在我耳畔温柔吹拂的爱情的风。

  都变得又冷又硬,却还把种子深深藏到了冻土之下,是还有什么期望吗?阳春化雪,冬去春来,可眼下明明是盛夏时节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在是太叫人羡慕了。我一边往烤得有香脆的边的面包片上涂抹蓝莓酱,一边想着你,好像握着匙子的手还是握着你右腕的那只手。中指,拇指,轻轻堵住唇的食指,然后是吻,上唇,下唇,深黑围巾与夜一般的深黑大衣——这些元素堆砌起来就是你的形象了,一颗干净的灵魂在燃灯,灵魂在凝聚成婴儿的形体前也是如此被诸多元素所调和,就像你在我回忆的书柜里所占有的最高位。

  所以我才将其束之高阁呀,再没有翻看你的勇气了。勇气已经像初夏的阵雨般太过慷慨地落尽了。唉,叹一口气吧,外边的天气太好,真该把头发再好好梳梳,到镜子前好好打扮,好好化妆穿衣,好好微笑,好好感激生活犹存,再好好享受夏日。好好的生活,活生生的人生,多好的海未呀。

  我仍在等待海未。今天并非她来得太迟太慢,她一向是守时准点的人,只是我把约定的时间推得太晚了而已,所以眼下的这份寂寞其责任应当在我,希望她从她口中的“自由”里得到了远胜于我所给予的满足。那是我无法理解也不愿理解的晦涩的词汇——自由。不敢妄谈,不如说说高跟鞋与口红,塞萨洛尼基和东京的晚霞又有何区别,濑户内海的风比地中海更温柔,这就是日本人的别致与优雅了吧?我这样想着,便去卧室,把书柜底被层层陈年杂志压住的相簿取出来,拍去表面的灰尘,拿到桌上,心情分外轻松地一张张翻看。我左手托着下巴,也许还不自觉露出笑容。对呀,这都是我和海未同乘过的爱神的御驾啊!爱情引诱女人,形同蜘蛛猎获蝴蝶,太轻而易举了。

  早间新闻,午间新闻,晚间新闻,偶尔我也听听它们。周刊,月刊,季刊,年刊,偶尔我也订阅,不时翻阅翻阅。唉,可又有什么差别呢?都是对时间,噢不,对流去岁月的简单计数罢了,就像这些照片。我的心情轻快无比,快乐得好似一只翩翩然振翅飞舞在花丛中的二色蝶。在等待的时间里,相片如记忆的小舟般从眼前划过,计数器滴答滴答,我也许听见了心中的时针的倒数计时,滴答滴答,锤击着溯流而来的希望!是否希望如黄昏的海水般仍会温柔涌来?是否子午夜的狼嚎中仍伴着林中白鹿啜饮泉水的细细声响?是否美神的歌与月神的弓仍长留人间?

  我心中坚定地相信,你一定还会在的,海未。

  呀,门铃响的声音传来了。我是不是应该放下手中相册放下手中笔,压好这张小小信笺,把这份小小心意谨慎保存,就像创世的母蛇看守她的宝藏般?可我的宝藏,我的宝藏,长埋心底的宝藏时刻沐浴着温和阳光的爱抚,阳光就是她呀,是海未,对吧?海面倒映夜空,从她的漂亮眼睛里我也曾见过自己的模样,海未一定同样如此。言及分手,就像一盏灵魂的灯暂时熄灭了光与火,油枯了,夜也到了尽头,为何不再使它再度点亮?我想,一定是没有这样的必要了——因为我要在曙光升起的黎明大方拥抱她!不再依靠这盏投出悲哀的影子的灯光!

  请一定拥抱我,海未!请为我们翻开相簿尚未充满的下一篇!为灰白涂色吧,彩虹,对,彩虹,把雨后的美丽彩虹蘸到相片上吧,你牵着我,或是我牵着你也好,我们再来拿起笔涂抹吧!

  我应该去为她开门了。噗嗤。开门?不,不是这样的啦,这扇门从来就没为她关上,又何谈打开呢?这扇门从来就不存在,又何谈关闭呢?我仍想念她,海未一定也是如此,这不就像我们每分每秒的呼吸一样自然吗?难道太阳会为两朵雨云就熄灭吗?雨水正是为了映照明媚阳光最灿烂的倒影,为了看白云朵朵悠然飘过的镜中倒映而降下积聚的呀!而我只想从这云中倒影里看见熟悉的你的笑容,海未。

  我的笔越发难以停下,这一定也是你留在我灵魂中的火种在渐渐点燃,发光,散出热度,照亮夜空!心境的变化是多么可爱呀,书写中唤起的回忆驱散了这团团黑云,春天太美了,再牵着我,在邻国北方的雁儿南归后一起去赏花,好吗?

  那就让我来为你开门吧,好吗?

  欢迎回来,海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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