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文书柜

活着是为了承受

【杏夏】情不自禁

1.
  办公室恋情是不可能有善终的,O姓同窗亲友咬着柠檬水吸管如此一脸正经地告诫她,颇有几分过来人的味道。可初出茅庐的齐藤朱夏女士在头一次下班后酒会上就对那个和自己同龄同年同辈分的同事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亦或说是童话书中比比皆是的那种一见钟情的冲动。也许是酒精模糊了好感与爱情的界限,又或许是为年岁的增长而焦躁不安,毕业时信誓旦旦地跟同窗好友说自己一定能二十五岁前在爱情的战场上决出胜负,一定在一九八零年代的最后一个圣诞夜结束前至少成为某位幸运的心上人的未婚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嘛,能和这么可爱温柔贤惠职场家庭两不误的二十世纪教科书式好女人齐藤朱夏订立婚约,也一定是得到命运女神慷慨垂青的幸运儿了,最起码得有个金苹果。对此,O姓亲友付诸一笑,干干脆脆一口喝光了柠檬水,大方叫来侍者结账——没事,下午茶该结账了,区区一两张福泽谕吉而已嘛,时下的东京都可遍地都是钱,日本从没有享受过如此接近暴发户般空前富裕的岁月。此乃奇迹,齐藤朱夏则是对经济奇迹反应迟钝,仍像她中学时代那样憧憬着一份白璧无瑕的爱情——要不就像帝国剧场曾演出过的那些最迷人的浪漫剧一样,来一场不期而遇的恋爱。多想坠入爱河!她倒不是非得要守身如玉不可的那种旧时代乡下地方的姑娘,私密之事不便多说,可齐藤朱夏、齐藤朱夏以及齐藤朱夏,天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迷迷糊糊招手叫了计程车又莫名其妙拉着同样喝得天旋地转的同性同事伊波小姐到了某间完全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地址的那种酒店,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这样那样啼笑皆非的故事。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和心仪之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掀开被子往里一看——呜哇,意料之中,果然没有一件足以遮羞的布料,就这么看见了阴暗又不至于失去视野的温暖空间里的两个年轻人——漂亮得让她自己被自己给羞得唰一下红了脸。
  房间里的八爪椅似乎在戏谑般冷笑她昨夜的“风姿卓绰”。
  LOVE!LOVE!有关这事的全部经过只需要用一个单词就足够概括了。酒后乱性?不,不,那是情投意合,那就叫情投意合,只不过让酒精从中牵线做媒,把两个羞于表达心意的年轻人推上了床而已。齐藤朱夏想得起一些东西:银座的霓虹,掏出钱包付车钱的模糊印象,同事漂亮的身体,再加上让她头晕目眩的亮白灯光与填充着繁复的几何图形的天花板——旋转的意识在旋转中越跌越深,她似乎是死死拽着伊波和自己一道沉下深渊,在悄无声息的海底掀起一场风浪。
  总而言之一句话:她,昨晚上喝到有些任性了的齐藤朱夏,就这么莫名其妙把同样喝得有些不明不白了的同事,伊波杏树——给睡了。
  至少在齐藤当前的认知中,事情确实是这么回事的。别吧,头脑中第一反应居然是为什么进展得如此神速,告白过了吗?约会过了吗?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过了吗?牵牵手,拥抱亲吻前戏这些都做过了吗?恐怕没有,一个都没有。
  救命,这什么开天辟地头一回的诡异状况!齐藤朱夏一动不敢动躺在床上,怕一不小心就惊醒了睡在身边的那个女孩。齐藤背对着对方,不大愿意转过脑袋去看看那张熟睡中的脸,又或许是害怕她微热的呼吸扑到自己鼻尖时会再度唤醒某些昨晚的记忆:那时手心滚烫,血流加速,舌背上还隐隐有受轻灼般的疼痛感,下唇被对方犬齿咬出的几处创口已经不知不觉中自行愈合了。齐藤数着这些痕迹,不由得捂起脸,闪过一个让自己都惊诧不已的念头:天哪,到底是吻得有多忘我!
  比干柴遇烈火还可怕。
  冷静!冷静!一面拍脸一面试图在脑海中捡回被酒精冲散了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把支离破碎的有关昨晚上发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拼起来,然后事实便嘲弄似的抽了她齐藤朱夏自欺欺人又自我安慰的鸵鸟心态一巴掌:两个女人,一个枕头一张床,酒醉,彼此暗恋(也许?)。
  她推出一个结论:不好,真的是稀里糊涂把同事给睡了。
  事实虽然与她脑中还原的剧情大致相符,但弄错了十分关键的一点:不是她把同事给睡了,而是她被同事给睡了,齐藤朱夏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反客为主了。
  
2.
  早晨九点二十四分,星期六。十一月的东京一如既往还是那样寒气逼人,秋意所剩无几,室内的温暖隔绝了户外的冷风。
  齐藤朱夏从浴室里冲了澡出来,正擦着头发时,床上却不见了伊波的人影。
  她哪去了?不会是出去报警了?别吧,说是把自己睡了之后“畏罪潜逃”了齐藤都肯相信,但对方肯定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女人——再说了,明明被睡的是伊波你才对,你跑什么?
  显然,齐藤朱夏还是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或者说……昨晚的体位。
  咕。
  肚子说它饿了。情理之中,啤酒毕竟不填肚子,排出宿便后也顺带清空了酒会上一杯杯灌进喉咙下的啤酒,现在肚子饿了。早知道昨天该多抓两块寿司塞嘴里,无意义的矜持与对身材的过度敏感让自己承受了不必要的饥饿体验,难受。
  她坐在枕头边叹了口气的齐藤轻轻掀开窗帘的边角,自上而下看了眼楼下的街景:远东第一大国际都市东京都已经醒了,继续投入到了数十年如一日般不知疲倦的工作中,流出财富也让财富源源流入。齐藤朱夏对这方面的愿望很简单:四十岁前能在千代田有个住处就行了。蛮实在的。
  门开了。
  嗯?
  “荞麦面可以吗?”
  “嗯?啊,没问题没问题!”
  实在没想到,做了那种事之后的早晨,两个人之间发生的第一句对话居然会是这样的内容。她是什么时候起床的?什么时候穿戴整齐悄无声息地出门的?再倒推一步:她是什么时候就已经醒来了的?
  “那就好。”
  伊波杏树像个没事人,从上到下穿得整整齐齐,提着早餐把两人份的荞麦面放到桌上,掰开筷子(连她的份也一起)坐下:“不吃吗?也该饿了吧。”
  齐藤理解的潜台词却有点偏题偏得厉害:她该不会是在隐晦地表达是自己昨晚上做得这么过火那么累才会肚子饿的吧?不管了,吃了再说。
  不能狼吞虎咽——尽管齐藤真的很想放下自己苦苦维持的形象大快朵颐一餐,但一坐下就立刻轻手轻脚端出一副稳重优雅的模样来了。
  Lady,Lady!要处变不惊,哪怕对面就是才和自己上了床的女人,也要像在会议上那样端庄、沉稳。
  很遗憾,这都只是齐藤朱夏的自觉,也就只是她自己给自己的一个不切实际的角色定位了。
  “还真是吓了一跳?”
  “什么?”
  齐藤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抓了一下。
  “居然能起这么早。”
  呼,松了口气,原来是说这个。
  “习惯了起早,毕竟要抢电车赶通勤,有时候连化妆的空都没有。悄悄跟伊波说个秘密,”她放下筷子,撑着桌子站起来向伊波俯近了点,小声说,“有时候到了公司我会躲到卫生间里去补妆。”
  在齐藤朱夏看来,这是只她一个人在做的事。
  噗。
  “是这个呀。”
  嗯?嗯?
  “是秘密,秘密!这种事很不好意思的!”
  “啊不不,不是嘲笑齐藤。只是说这种事其实挺普遍的,毕竟大家都特别赶时间,所以也只能到了公司趁没多少人注意到自己,赶紧躲进洗手间去打扮。女人很麻烦呀。”
  “啧,伊波自己不也是女孩子吗?”
  “嗯,是的。” 
  伊波女士的笑容清爽可爱,像个少年。
  不好,是怦然心动的感觉。
  “那我也是!”
  齐藤埋下脑袋狠吸了一口面条,结果却把自己给呛得够呛。

3.
  付账离开后,齐藤不情不愿地跟在伊波身后。原本想要不把房钱对半分了,两个人一边出一半,但没想在自己还手忙脚乱在包包里找钱包的时候对方就麻利地结了账,然后大大方方牵起了自己手往外走。
  喂,这算什么啊!
  “还舍不得走吗?”
  “什么呀!”
  “什么什么什么了?”
  “我是说,我们俩——我和你,齐藤朱夏和伊波杏树——我,齐藤朱夏,”她指指自己,再指指对方,“你,伊波杏树。我们俩,我们现在这算什么?”
  For one night?
  算一夜风流吗?露水之恩吗?
  齐藤朱夏的英文可不太好,她对此也颇有自知之明。
  “嗯?我明明都答应过你了。”
  什么?什么?什么和什么?
  “答应过我了?”
  齐藤朱夏,她如坠五里雾中般摸不着头脑,可与其说是恼怒与困扰,倒不如说更多是好奇以及一种一言难尽的期待——昨天晚上我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是朱夏昨天非常非常正经地把我逼到墙边,然后用从来没听过的亲切称呼问我‘杏,和我谈恋爱吧’,啊那时候真有气势呀,和平常看起来乖乖的朱夏完全不一样。结果我一点头答应,朱夏又立马就像个小女孩那样蹲下去哭了起来。”
  还,还有这样的事吗?
  “我完全没印象了……”
  对,真假莫辨,但反而替她迈出了重要的一步。真是谢谢自己的大胆噢。
  “不会吧?那昨天的事,要一笔勾销了吗?”
  “不!不可以!当然也是有效的!”
  慌慌张张辩解,千万别让好不容易有了进展的关系又倒回去,否则往后恐怕都再没有机会了。
  “去上野吗?”
  要把错过了的环节都一一补上吗?
  “好呀。”
  反正是难得一个没有工作打扰的周末。
  
4.
  齐藤朱夏唯一后悔的一件事:那天早上自己没有转过去看看枕边人的睡颜。但事后补偿的机会很多,足够多,多到将要让她对此习以为常——从拖着行李箱搬进伊波住的公寓的那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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