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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为了承受

【随笔】问答录

  最令我感到畏惧的,是我的朋友们那些精准得可怕的预言——或者说是“戏言”,它们无一例外,悉数应验了。

  说来好笑,我分明是极端厌恶着那类避世消极,哀嚎自吟的东西,可却没办法使自己从这块泥沼中爬出,只是在窒息与自刎中做着滑稽的选择题罢了。这是D君在同我第一次告别时,玩笑般地指出的我的病症,后来他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大约三年,那也是我自记事起,第一次感到一个人在冬夜的街边吃着串烧是件多无趣的事。

  “你喝酒吗?”

  “不喝。”

  D君给自己灌下满满一个大杯的啤酒后,拖着醉醺醺的语气,半噙着眼泪如此问我道。那是他要离开的前一个晚上,月亮较之往常,要明媚不少——假如这个词也被允许用来修饰月光的话。

  “那,你抽烟吗?”

  “不抽。”

  我嚼着反季的薄荷味口香糖,一边数被他扔去下水道喂耗子的竹签,一边挨个挨个剥开刚熟的花生米,马戏般投进D君的杯里。花生子噗通砸出一片酒花,又悄无声息地沉下,在淡黄色的白日梦中无力盘旋,随波逐流。而事实上,被稳稳放置在矮桌边缘的玻璃杯,却是风平浪静,就像D君睡熟了的匀称而有节律的呼吸声。

  “所以我才说,我的人生少了相当多的乐趣,D。”

  “什么嘛,这就睡着了?嘁,我可不记得你是这样无能的男人啊,三瓶倒你就别再吹自己酒量好了。”

  “喂,混蛋,起来付账啊,一个人装睡干嘛!”

  D君依然趴在桌上,枕着手臂酣睡,彩色塑料凳旁是他的方尖碑——极为规整地,用六支啤酒瓶叠起的塔。

  用D君的话来说,它们不是“瓶子”,它们是“凶器”。联想起我们在中学时期刚认识的那阵子,四处寻衅,被人打成一副惨不忍睹的熊样了还能死不认输地嘴硬,抡起酒瓶反击的少年生活。当然,在我看来,现在的我们与当年并没有什么蝉蜕式的巨变,仅仅是我更老实了,他也更老实了而已。

  那晚上我把D君扛回了他家,我有他家钥匙,甚至在离家出走的三天里还去他那儿“逃难”,钥匙也就是那时候就交给了我的。后来,在D君走后,一个小小的巧合下,被恋人发现了我的钥匙串上那怪异的一把,在将缘由告诉她后,她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是同志呢!”

  当然,这是后话。那晚,在D君喝得烂醉,不省人事的期间,我把他丢回了他家硬邦邦的老沙发上,从卧室取来了被子盖上,独自道了别,便拉上电灯,关牢实了厚重的房门,一个人离开了。

  楼道里由于那几日恰逢停电的关系,黑得一塌糊涂,伸手难见五指。我扶着扶梯的把手小心翼翼地下楼,每一步都是谨慎的试探,一点点地,将这段黑暗的路程走到了尽头。

  单元楼口,阴影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是广阔而清朗的月光。

  我从口袋里掏出火机,那是上周从一个穿着挺富的胖子裤袋里顺来的,那家伙十分讨人厌,除了家境富裕外,一无所有。我那时认为自己“教训”了他,如今想来,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劫富济贫罢了——更何况连“济贫”也做不到。

  手里有火,却没有香烟。把玩着火苗的我突然想起,自己是从不沾染香烟的人,便心生一阵恶寒,愤地将这小玩具从手中摔去,砸了个稀巴烂。迈着大步子,心中闷闷不快的我并没有选择回家,哪怕是在不到五小时后便就又要迎来黎明的深夜,我也更乐意和凛冬的北风做一对狐朋狗友。

  我去送了D君,他把心爱的山地车送给了自己的妹妹,骑着另一架体型巨大,极富工业与硬朗之美感的摩托车,戴着安全盔——我看不清他的脸,他挥挥右手,背对着我们所有人,用引擎的轰鸣代替了告别,很快地,逐渐消失在了公路的尽头。

  如果让我继续用D君的话来说,那就是“男人的告别”,尽管这真的是充满滑稽。

  除了拳脚上的恩情外,或许我对D君始终没能太过安心,他应该是被称作“酒友”的那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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