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文书柜

活着是为了承受

【绘希】当局者迷

  她是至福的鸟儿,生存在囚笼外的自由奇迹中。
  当东条希在某个晴空爽朗的秋日回顾起自己的往事时,她想起了一段几乎快被忘掉的爱情。人们不必为被爱而心生不安,因为爱本是温柔与自律,东条希对此再明白不过了。
  那只是人们在年少时或多或少都有过的一次暗恋而已,不足为奇。但当岁月流转,在人生的浩荡长河中沉得更深一些后,她忽然意识到那场如今回味起来尽带淡淡苦楚与些许甜美期待的不对等感情竟然如此美丽。一天天临近中年的她仍是单身一人,不是说没人向她递出爱的邀请,她从来就不缺追求者,裙下之臣数不胜数,但没有一个能拨动她沉寂的心弦。东条希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不具备爱人与坦荡地接受被爱的能力,但当秋天和缓的阳光静静洒在她的书桌与她手背上,当那股温柔的热度为她轻轻拂去灵魂的疲惫时,她如拨云见月般看到了掩埋在记忆之墟深处的那个影子。东条希努力地回忆着与那个影子有关的一切——她的模样,她的长发,她的名字和她的笑容,像碎片般一点点重新拼合好的人形露出了笑容,然后唤起了东条希关于那个人的全部记忆。暗恋的尽头是因胆怯而遗憾,还是因一时头脑发热而追悔莫及,在勇气昏乱的怂恿下最终落入万丈深渊呢?临门一脚了,有时候细细思忖一下,退而求其次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东条希摆摆手,抿嘴微笑,抬头望着今秋与春日无意的绵软的太阳,然后她笑着深呼吸,释怀般合眼摇头。人心之幽迷难知,或许尽在此处吧。
  那么,事情还得从她大学时候说起。
  读中学的时候,东条希自认为不是个很受欢迎的人,也不是会主动与人结交,会为友谊而变得积极的人,她习惯用“咱”这个带着浓浓异地口音的自称也只是为了掩饰心中不安,靠着在女生中大有好评的占卜与她们保持着联系。其实占卜说到底都是心里安慰,人们需要为自己的行为寻找一个理由,或是对悬而未决的事求一个心安。可先知终究只存在幻想的经典中,世间是不存在真能预测未来的人的。倘若真有这样的奇人,那她也一定想去会会——在被热病熏昏了头脑一样做出错误的决定前,她一定要问问先知,自己那样做果真能如愿吗?又恐怕先知只会模模糊糊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之类的鬼话吧。噗嗤。
  就如今的境况而言,也许东条希的生活看起来没那么遭,没有愿意倾注爱情的伴侣算不上什么缺憾,但心中又难免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寂寞在烧灼自己。归根到底人都是需要交流与互相信靠的,像她这样性情乖张的女人,不是说不值得爱,而是太过棘手了——这话不是自吹自擂,而是某位熟识多年的小个子老朋友曾在喝得醉醺醺时说的。她真是这样的女人吗?或许吧。对爱情怀抱天真的希望,那是自年少,也就是东条希第一次见到她时就笃定了的信念。
  先不急着说出那个名字,只用“她”或“那个人”来代替吧。这不是说东条希不记得如何让那几个美妙的读音从喉咙里发出了,而是想再收拾整理一下心情,再有一个缓冲的空余,让暖暖的秋天的阳光再多多融化记忆的坚冰,而后再从长久的封冻里轻轻取出那个名字来。
  她就像太阳一样光照耀眼。
  一九八六年的夏天比往常都要延续得更长一些,那时东条希才从原先租住的公寓搬出,独自迁居到了另一处在大学附近的合租公寓。
  某天周末下午,她约着矢泽妮可到某廉价咖啡馆里见面。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明明是寸土寸金的这附近却开着一间显然是服务于学生们的店,东条希很乐意把大把时间消费在这。除了她和朋友,周边的陌生人也大多是本校学生,身边时尚风流,古今历史,再到各种听不懂的理论与争辩绕耳不绝,她喜欢这样讨论的氛围,这让她多少感到一些青春岁月没有荒废——除了爱情之页仍然空白。
  “那这就是说……你很中意她喽?”
  “嘘,嘘,妮可你小声一点啦。”
  矢泽妮可表现出的那点意外多少也在东条希的预料之中,她打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事也只能跟矢泽讲,别的人她信不过——说是这样说,其实是她东条希就没什么别的能讲上话的对象。有这么一位挚友倒也好,虽然偶尔损一损,但总归在心里都念着对方。
  “这也没什么奇怪吧?你看啊,绘……啊不,绚濑她只要站在那我就挪不开眼睛了,这绝对是喜欢上了嘛。”
  差点说漏嘴。东条希这话音刚落,就扑一下埋下羞红了的脸——矢泽妮可看得一头雾水——这女人突然干嘛?
  “你们都是直呼名字的关系了吗?”
  “不,不是。绚濑同学这么优秀,喜欢上她也是人之常情吧。”
  “哦,我就没这个常情。”矢泽佯装冷漠地端起杯子轻轻啜了口咖啡——那是今天说好了东条希买单的,她打算再捉弄捉弄这位似乎已无可救药地坠入了爱河的友人。
  “妮可你不一样嘛,不一样的。怎么跟你说比较好呢,”东条希歪着脑袋,掩嘴思考片刻后又开口,“就是那种能和她讲上一句话就开心一整天,稍微被冷落了一下下就又会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自己被讨厌了的感觉。虽然明知道绚濑同学脸上的不快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还是会下意识地想是不是咱哪里让她不开心了。”
  “啧啧,这就是陷入恋爱春心泛滥的少女吧。”矢泽这样说着,心中又腹诽道自己这位朋友真的有点可爱:明明这份心情都已经呼之欲出了,还不得不用力捂住,边边角角都(故意)露出来让旁人看得清清楚楚,但本人却不肯当面去表白心意。拜托,这样是成不了事的啊!
  “去表白啊,喜欢就去说,不说人家怎么知道你喜欢她。万一她也刚好和你一样呢?”
  “可是……”希面露难色,看上去有一点儿羞于开口的样子。
  “不许给别人说噢,咱就悄悄告诉你。”
  “喔?”
  顺着希招招手的暗示,妮可放下杯子,凑近上去,耳朵贴到了希的脸边。 
  “万一被拒绝了,那以后很尴尬呀。”
  东条希的声音压得很低,细若蚊足,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还以为会是什么事,原来就是这个啊!”
  矢泽有些扫兴地重新坐了回去,忽然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笑!咱很认真的!”
  对面的紫发少女脸气得圆鼓鼓,又羞又胀浮出一股微妙的猪肝色。
  “我当然知道你很认真,但就算你这么说也没用啊。前狼后虎,患得患失,顾虑太多的话可是连该有的好事都会溜掉的。勇敢一点!”
  这话多少算是她矢泽妮可的肺腑之言了吧。虽然与故事本身没什么太大关系,但每每想到一点关于她曾有过的某次感情故事,矢泽对这种事就很难看得开。她不想友人重蹈自己的覆辙。
  “还是试着找个机会,是吧——找个机会,先试探一下,再觉得时机到了,气氛也到了,就勇敢说给她听。”
  “不行,不可以,万一绘里没有这个意思的话,那以后肯定也不好见面了。”
  “那你想怎么样?”
  “可不可以让她主动察觉到咱的心意,然后看看她的表现?”
  “你是说给一些暗示给她?”
  “不能太明显,那样不好。也不能太隐晦,不然她会误会的。”
  “希,我觉得这样行不通。”
  矢泽面色凝重地摇摇头。她了解东条希平时虽然也是个随性自由的人,但从来没有提出过这么无理的要求,可转念一想,经情爱之火里里外外全都细细烧灼过的人,恐怕也不会还像以前那么清醒了。在爱情面前被冲昏头脑这点,男女之间还真没什么区别。妮可想到这里,不由得噗嗤一笑。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觉得希很可爱而已。”
  “最近不是在准备惯例的秋日祭吗?你们社团怎么说?”
  “不知道,和往年一样普普通通弄一天演出吧。”
  演剧社核心成员东条希,从去年开始就退居幕后从舞台上转而准备剧本工作了。
  “没意思啊。”
  “是的,是没多少意思。叶子黄了秋天就深了。”
  “你是想说心意到了恋爱应该就成了,是吧?”
  “是啦!”
  东条希结了账,和矢泽在店门口道别,看着友人从反方向渐渐消失在人潮中后,她才松口气,而后快步赶路,匆匆回家。
  她没把话全兜给妮可,还藏了个秘密——关于那位她不为人知的室友。
  “回来了吗?”
  “回来了。”
  还穿着沾有油污的围裙的混血儿听见开门声后从厨房里出来,挥起锅铲给室友打了个招呼。
  绚濑绘里是和东条希一起搬进这间屋子的,只是两人的同居关系从没对外人提起过,外出归家也都心照不宣地彼此错开,以免招来风言风语,更何况还是牵扯到绘里这么一个校内知名人物。
  “今年秋日祭有什么打算吗?”
  饭桌上东条希听着这话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照着她下午跟矢泽讲过的话又对室友重复了一遍。
  “所以说你当天实际上就是没什么事喽?”绘里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希。
  “是这样的。”
  东条希低着头,话堵在喉咙口可她又反复犹豫是否该说出去。
  “那就是说,希那天是很自由的吗?”
  “是这样的。”
  “那要不要……”
  “啊好的!没问题!可以!和绘里的话一起逛逛什么的都可以!”
  “那就约好喽。”
  “嗯好的。”
  言外之意是她求之不得。原来还想要怎么跟绘里说自己打算和她一起逛逛秋日祭,结果却被对方轻描淡写脸不红心不跳的那么两句话就给抢先了。可她心里还是扑腾扑腾慌得不行。绘里说得很轻松,那是否表明对方并没有太把这件事当回事呢?自己的支支吾吾是因为太过重视了,可似乎绘里又没有抱着同等的感情面对自己,东条希困在了这个反复揣测心意的漩涡里。能和心上人阴差阳错地成为室友,能比其他人稍稍更深一步地涉入对方的生活,成为过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对东条希来说这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那天晚上没做梦,东条希就记得绘里试着学做的俄罗斯饺子的味道了。躺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越觉得现在的关系诡异得找不出半点毛病。她们不是恋人,也不知道彼此的心意,但却在同一屋檐下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和平常的室友又有点不太一样,因为生活细微处总觉得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暧昧而幸福的气息。上个月寄往家里给绘里的匿名情书不会被她发现了吧?明明还特地一笔一笔故意不照往常的习惯书写的,遣词用句也是装着陌生的仰慕者的样子,应该能瞒过去。那她上个月说怕黑,一直让自己坐在关了灯的床头上毫无话题地闲聊又是为什么呢?绚濑绘里,这女人看上去绝对不像个怕黑的人,平时给人感觉就是认真可靠,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无所不知,自信大方,待人温和谦卑,仿佛生而被爱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会怕黑嘛!又不是小孩子了。东条希摇摇头,甩开这个没来由的念头。
  她好像听见了怯生生的敲门声,若有若无,但当竖起耳朵凝神注意时,又听不见了。恐怕是心理作用吧,这么晚了绘里也睡了,不大可能大晚上来敲门,睡吧。都是同居过整个暑假的人了,连她腿上哪儿有几颗痣都知道。
  那么,时间往后快拨一个星期。
  活动当天早起的绘里和往常一样收拾打扮好后早早在日出前后就离家了,而希则睡到八点多,等街上来往人流稍微丰富一些时才慢吞吞换上常服化好妆,一路打着呵欠不紧不慢地走向学校。她先和妮可约好了见面,碰头打完招呼后借口社团的事要先准备就离开,然后去礼堂后面的柱廊下和提前商量好了等在那里的绘里会合。
  “来,把这个戴上。”
  “什么东西?”
  一对墨镜,主要是自欺欺人用。
  “怕被人认出来的话,就戴上吧。”
  此地无银三百两。
  “既然绘里都这么说了,那就……好吧。”
  两个人走在路上是有那么点招摇,但好在人来人往,因为热闹,加之活动期间奇装异服的人不少,所以也不怎么吸引眼球。绕过湖岸,从两山间横出的小道径直穿入大学的内里,然后去到主会场附近,这条路还夏意盎然,郁郁葱葱,间或有细碎的蝉鸣还在苦啼。
  “秋天也是这样。”
  “因为是初秋嘛,等再过一个月叶子就要换色了,”东条希弯腰下去拾起一片叶子,“你看,还是绿色的。脉络都清清楚楚,和京都就不一样。”
  “家里的事?”
  “不,不是的,我不是关西人。”
  “一开始我还以为希是从岛根或者长门一带来的人。”
  “为什么啊?”
  “因为口音吧,虽然希起初是装出一副关西腔的样子,但装也装得阴差阳错,正好是那一带的味道。”
  “骗不过绘里啦。”
  “为什么会想到假扮关西口音呢?”
  “习惯了吧。中学和小学的时候老是转学,也没什么机会结交朋友,所以就和大家保持距离好了。”
  “保持距离?”
  绘里面露不解,但旋即又领会了什么样嘴角勾出一丝微笑——她似乎对这种心情也并不陌生。
  “免得分开的时候难受吧。只要不接近,就不会为离别太过悲伤了,书上这样说,咱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那,谈过恋爱吗?”
  打了个措手不及。
  “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希急急停下脚步,目光有些闪躲,脸微微朝下,捧着热饮的手不由得捏个一紧。咬住舌头了。
  “还没有和任何人谈过恋爱。”话音刚落,一股没来由的羞怯就从希的心底泛起,迅速漫上,染红了她的脖颈与脸颊。
  太不好意思了,都是二十岁的人了,还没谈过恋爱。在她看来,恋爱经验的丰富关系着在人们眼中自己是否是有魅力的人,而一片空白又会不会给绘里一种自己其实根本就不讨人喜欢的感觉呢?为刚才的发言感到懊悔又没法弥补,希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了。
  “有点意外。我还以为像希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一定不少追求者的。怎么样,情书一定收到过不少吧?”
  “和绘里不一样,咱又不是那种走到哪都引人注目的人。”而后又低喃道,“就算有喜欢的人也不会去表白的……”
  她不保证这话是不是没有被绘里听见,但偷偷瞄了一眼绘里的表情,至少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手好像就不怎么平静了,该不是错觉吧?时不时会碰到彼此的手指,就那么蜻蜓点水一样擦过,但希总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绘里,似乎都在有意想触碰对方。也许真是错觉,两人的距离比一开始时,走得越来越近了。她想停在绘里的手边上,至少让小指去悄悄试探一下,伸出个勾勾,但手指颤个不停,她一想到万一绘里礼貌地回绝了自己——对,礼貌地拒绝,就算面不改色一言不发,但手上的动作也会表明心意,如果她礼貌地拒绝了自己想要牵手的邀请,那接下来又会让空气变得尴尬无比。但她还是想试一次,就一次,万一就接受了呢?东条希生硬地摆着手,假装自然,手掌朝外一点点抬起,手指勾出去,慢慢地,慢慢地,就想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意外接触。她一碰到绘里修剪得整齐漂亮的指甲时,却立刻退缩了。
  “怎么了吗?看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没,没什么,”额头冒出的汗珠和心神不宁的这副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说起来昨天有你的直系学妹托我转交给你一封信,装在信封里,结果今天忘了带出来。”希忙着想转移注意,又挪出早上出门时为了化解某些可能出现的尴尬而特地留下的这个话题。
  绘里好像也想起来了似乎有这么回事。早上她梳完头打算回卧室换衬衫,路过了面对面的希的房间,正好也远远看见躺在清早阳光下的一面信封,想着可能是室友又要往家里寄匿名信了,她就没怎么在意。昨晚上希没关房间门,因为天还热,电扇开着也还是难受,关上窗后屋里闷,就把门也开了。
  “你猜里面是什么?”
  “你还没给我,我怎么知道。下次吧,回家之后再给也不迟。”
  “万一回家之后你就不会想要了呢?”
  “希怎么这么确定?”
  “不告诉你!”东条希窃笑着跑到了前边,绘里也顺着两步赶上来,正打算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在肌肤刚一相触时,希却下意识地将手往内缩了回去,。
  “不好意思……”
  像是道歉一样,希捏着自己的手腕,别过头去对绘里这么小声讲了一句。
  “没什么,是我刚才没注意。”
  “绘里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希的热饮快见底了,她咬着吸管空吸着杯中空气。
  “你是说?”
  “毕业之后吧,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吗?”
  “不知道吧,可能……会出国,回祖母那边的大学再深造。总之留在日本的可能不会很大。”
  绘里说起这个时,天蓝色的漂亮眸子里像卷了一层说不清的秋风,多少有点她继承自北方民族血脉的那抹忧郁,坚韧与谨慎。
  “希呢?”绘里反问道。
  “不知道。反正肯定怎么都会留在日本,找一间企业做终身员工,然后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带孩子,从妈妈变成奶奶,一辈子就这样嘛。也不赖。”她也许确实是这么想的,但隐隐又有点不甘心。在东条希粉红色的幻想中,她更希望自己能和身边这位心上人在一起,可一来她对对方的家世几乎一无所知,二来又知道自己飘忽不定的宿命,实在没法安安心心地委身于人,如无事人般安享爱情的甜美。加之自己的性格真的不是那么讨人喜欢,而绘里又做错了什么,一定要容忍并从一而终地爱着自己呢?这不公平。
  “也不错嘛,平平稳稳一辈子,听起来挺好的。”
  “咱也是这样想的,但……总还是想有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嘛。”
  少女春心,无可厚非。
  “那,有喜欢的人吗?”
  “有的。绘里呢?”
  “我也有喜欢的人,不过她应该不会和我抱着一个想法。”
  万一她说的就是自己呢?希的心跳不自觉地扑通扑通加速了起来。
  “女孩子?”
  “女孩子也没关系嘛。”
  “这倒也是。”
  这个时代不太在意这些。
  “那就祝你好运喽。”
  “我也希望她能来给我告白。”
  “绘里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呢?”
  “我也不好意思的。”
  这是希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位室友露出了有些难为情的模样,和人前那份泰然自若完全判若两人。
  “其实咱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她开口,不过觉得能像现在这样做朋友就已经很满足了。她很优秀,就像太阳一样耀眼,比起来咱确实配不上她,就算在一起了也抹不掉心里的自卑,一定不会过得幸福的。但现在这样的关系就很好,朋友能做一辈子,但恋人分开了就真的分开了,拿不下决心来。破釜沉舟的事不适合我这样的人。”
  “这就是你想跟她说的话?”
  “是的,就是这些了。绘里呢?”
  “我很喜欢我的意中人吧,也觉得现在这样不错,如果她愿意——我是说如果她愿意的话,万一我们可以更了解对方一些,让对方更独一无二一些呢?但如果她不是那么愿意,那我觉得就尊重她的意愿好了。我喜欢的女孩子有一点胆小,但很可爱,很迷人,有时候还会有点让人忍俊不禁但心里被砰砰击中的小心思。她要是大方一点,再自信一些就好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后,又彼此默契地掩嘴笑了起来。
  “那还真好。”
  “至少不差,对吧?”
  “是的。”
  东条希想,绘里多少应该明白了自己话里的话,就像她也对绘里的心思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一样,但……就这样吧,点到为止,不奢求更多一步了。
  “晚上的篝火晚会一起跳舞吗?”
  “你不介意的话,我只练过芭蕾,爵士和别的都是随便跳跳的程度而已。”
  “没事,比咱这个什么都不会只会跟着鼓点瞎跳的好。”
  东条希把这段感情重新定性为“亲近的友谊”,在舒适而惬意的友情中方才免却爱情的苦火烧灼,发乎情,止乎情,她总觉得有些讲不上由来的遗憾。她想起矢泽的一些话,但摇摇脑袋又扔开了那些话。东条希总归还是爱着绚濑绘里的,可她愿意把爱收回,或者说至少克制住这份爱——旅者之爱,自由之爱,把桌上那封陌生人的情书亲手交给绘里,告诉她她又多了一位仰慕者,就像以前的无数人那样,但太阳放射光辉,也理当受人爱慕。东条希是幸运的,至少她同心上人有过一些说不上深,但也不算轻浅的交流,她听见过另一颗灵魂的声音,还和绘里在浴室里一起洗过头发,在大雨天一起赶着末班电车抢回家,冒雨骑车给留在学生会室的她送过便当。这不够吗?这也足够了。
  她没再爱上过别的人,从和绚濑绘里命中注定的分开后就是这样。她宁愿在秋日的阳光下坐着摇椅晒太阳,捧卷书盖在脸上打盹,也不想再把珍重已久的爱情付诸他人,一川萤火只会照亮一夜星河。或许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呢?谁知道嘛,矢泽后来看玩笑说东条希是在误自己的终身,但她不这么想。千禧年后的岁月过得比往常更快了,她刻意去忘掉绚濑绘里,有时记得,有时又不记得,可她不是鸟笼也不是明月,她只是东条希而已。
  仅此而已。
  她在日记里留下过这么一段字:咱还是爱你,绘里。署名是这样的:你的知心好友 东条希敬上。
 

评论 ( 4 )
热度 ( 101 )

© 不成文书柜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