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文书柜

活着是为了承受

【海鸟】春风窗里

天晴的时候,瑞子总是不安分,老想往窗边爬。

“回来。”

唔?

小孩子吮着大拇指,坐在书桌上,把投向窗外的视线转回到她妈妈那里。

“听话,瑞子,回床边来。”小鸟从枕头上起身,掀开被子的一角——那本就是留给女儿的。她撑着床,向瑞子招手,要孩子回自己身边来。不设防的书桌太危险了,窗子还大开着,不断灌入房间的风连着晚春的暖意填满了狭小的居室内,浅蓝色的窗帘布随之呼呼作响,一下下地朝瑞子吹来。

她开始转身——接着摇摇晃晃站起来——又一下不稳地摔了,最后不得不选择乖乖爬回床上。

“该睡午觉了,来,给妈妈抱。”

一岁大点的孩子,体重还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总是得在母亲的臂弯中瑞子才能安稳睡去,午后一点的现在,连阳光都懒洋洋的,缺少活力,一阵呵欠过后,不止是孩子,小鸟自己的睡意也越来越深。

一半的时间待在床上,四分之一的时间留在屋里,四分之一的时间陪着海未。全部的时间都愿意和女儿在一起。

“想去外面看看吗?”她对着女儿熟睡的脸问道。

“真好,等明天吧,就明天,还会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就带瑞子去院子里走走吧。”她悄悄吻了孩子的额头,然后手臂替代了摇篮——温柔的波浪慢慢荡着,和轻声哼着的不知名的小调一起摇晃。

“你会是个好孩子的,一定会的。”

下午的悠长时光,对孩子来说是一场充足的睡眠,而母亲则不然。

小鸟下床时的动静被压得极轻,小心地绕过女儿,穿上室内拖鞋,走到厨房,然后套上油渍染过了色的围裙,从柜子里拿出两个鸡蛋。接着把灶台的火点起,还要先从饮料瓶里倒点油热热锅。她把鸡蛋打在碗里,拿筷子搅拌一阵,再撒盐——就一点,一点,别多了。稠状的蛋清和蛋黄已经拌在了一块儿,该倒进锅里了。煎蛋的滋滋声在搬来城里后,已经越来越平常了。生活的拮据虽然还没能彻底摆脱,但比起过去来说,当下实在是天堂。

有完整安全的住房——尽管是合租的,她们只享有其中一间卧室。如果愿意的话,自己也能出去找一份工来做——可是得照顾女儿,但至少已经被提供了如此的选项。肉类和蛋,包括牛奶与新鲜蔬菜,干净的饮用水不再是奢侈品,大米能够替代面粉成为餐桌的主食,总之一切看上去都是好的,希望和阳光对这家人有足够的偏爱了。

“面,面,我记得面是放在……噢那边!”

另一锅水煮开后,小鸟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面条放在哪的。从厨柜里的寻找失败了。装着大把生面条的塑料包装袋和调料堆在了一起,竖着靠墙摆放,她靠经验抓出一把,然后倒下还升着腾腾热气的开水里。煎蛋已经从平底锅里拈出来,等着成为面条的佐料了。

客厅的公共挂钟指到了三点整的刻度,再两个半小时后,海未就该回来了。

“还是先填填肚子吧,中午果然还是没吃饱啊……”

等待面熟的时间里,小鸟一个人在厨房里自言自语着。女儿仍在午睡,屋里的另一位租客,也是房东本人,正在同样的外出工作中。

“晚餐的话,也给妮可前辈一起准备了吧。看她总是吃着方便食品和速食快餐,不好好吃饭可不行。”

冰箱里的食材供三个成年人与一个婴儿的话,撑过剩下的半星期问题不大,更何况瑞子断奶过后,还只愿意接受一些米粥和少量面条。大人们要吃的,电饭煲和锅,加上一柄锅铲,足够了。

哇——

房里传来了哭声,是瑞子醒了。迅速扭动开关熄灭灶上的火后,小鸟对这类情况的处理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手忙脚乱。她跑回房间后看到哭闹的女儿把被子那边角拉得一团乱,然后过去,把孩子抱起来。

“不哭不哭啊,瑞子乖,不哭,不哭,乖,妈妈在这里的。”

母女之间似乎总是有着某些奇妙的联系,比起另一位妈妈来,作为生女的小鸟和瑞子之间更能走到一块儿去,孩子也更多地或许是出于本能地依赖着这位妈妈。她很快安静下来了,举起小手往窗边抓着——也许是以为自己在握住蝴蝶,握住风,握住窗外草地上的阳光。

“想出去吗?”她问怀中的孩子。

瑞子笑了笑,也许是在答应。

“真是的,本来还说明天的,好吧好吧,那咱们走吧。”把女儿放到枕头上后,小鸟还不忘勾了勾瑞子的小鼻子,说她淘气。

袜子还在衣柜里,长裙和裤子之间的选择从来都是一个困扰,上衣倒是允许随性,可总不能这么就穿着居家的睡裙出门。

看起来还是挺丰富的衣柜,实际上大部分是友人援助的旧衣服,说着“旧”,可有不少还是和崭新的没什么两样。

“走吧。”

这个季节气温逐渐爬高,户外活动还是穿着舒适便利的好,虽然她也只是带着女儿在家周围的草地走走,河边晒晒太阳。

阳光对这孩子格外温柔,瑞子从妈妈怀里被放下时,不熟练地跑在草坪上,偶尔摔一跤,也自己爬起来,继续跑下去——漫无目的的,就像她和她两位母亲的摇摆不定的命运一样。

“慢点,别摔着。”

话音刚落,瑞子就“栽”向了草地。磕磕碰碰是常事了,心疼归心疼,小鸟倒也觉得女儿意外的大气,跌一跤不哭,碰着了也不哭,放心地任她自己去练习走路。下午的这个点来说,少有行人,大多都忙在工作中,临河的草坪不会得到富人们的关注,自然也就成了她们的乐园。

“小心一点”

上坡时连着摔了第二下的瑞子还在坚持着要起身,自己走上去,在被妈妈抱起来后反而不大开心,甩着只剩一只袜子了的小脚丫扑腾挣扎。不得已又将女儿放下,小鸟感到哭笑不得,却还是任孩子去做自己希望的——这点大的女儿,已经看出母亲性格的模子了,和海未一样的。

该说是倔强,还是自尊呢?折中一点的说法还是偏向自尊的坚强吧。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下去。岸边少不了几只水鸟停停走走,与白色翅膀一同拉向遥不可及天空的,还有瑞子继承来的琥珀色瞳孔的憧憬目光——落单的白鸟徘徊思索,天边悠悠走过的云群看上去却总是无忧无虑。

该做饭了。当太阳走到西南,阳光打起来精神,午后的慵懒一扫而空后,小鸟该带着女儿回家了——她得准备起一屋子人的早餐。未满二十一岁的今年,似乎过早地体验了太多二十年代人不会接触的生活。为人母的实感才刚有起色,女儿不止是女儿,这年纪允许她们成为彼此的玩伴,而非家庭沉重的温馨感。

“要回家了喔。”

她走过去把女儿抱起,这一次瑞子不再反抗,而且乖乖地趴在母亲肩上,搂着脖子,稳稳地被那双不算细弱的手臂托着往家走。

虽然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对飞鸟和草地的舍不得,但肚子饿了,小孩子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午后四点十五分,园田家的晚餐准备工作开始。不过首要的,得是烧开水,然后用瑞子喜欢的熊猫杯给她冲牛奶喝。奶粉罐里还剩四分之一,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又快喝完了呀。”

“你这丫头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她蹲在女儿面前,揉着孩子圆滚滚的脸蛋,嘴上故作生气,不自觉流出的笑容却有着快要溢出般的宠溺。软乎乎的孩子的脸蛋,似乎总能让心情变得更好起来。

嘿嘿——

瑞子傻乎乎地笑起来,学着她妈妈的样子举起小手,然后也揪住小鸟的两侧脸蛋,拉一拉,扯一扯。母女俩的动作在这里意外的默契。

“来,喝牛奶喽——咕噜咕噜咕噜”

水烧开了,但还不能马上用。先倒了一小部分在杯底,接着洗手的机会,把杯子整个外边泡在冷水里降温。等到水温合适了,再把杯子拿出来放到桌上,舀一勺奶粉放进垫在杯中底部的温水中,堆出小丘后,再慢慢注入降下了温的开水,接着一勺勺地加入奶粉,注水的同时一起搅拌,水线到杯子的五分之四高时,这才停下。

自己先尝了一勺,温度很合适了,至于味道却没什么感觉,不甜,更像有一点点奶味的普通的白开水吧。可是女儿喜欢,断奶过后奶粉就成为了生活必需品,某种意义上来说,奶粉也算是瑞子的主食了。

瓷杯不烫手了,可孩子还是得自己拿着勺子来喂。幼小的身子还不足以端得起杯子,女儿乖乖地坐到沙发上,温热的牛奶杯端在她妈妈手里,开始的几口是需要一点点喂的。

“呼,呼……吹一下,烫吗?”

勺子放回杯子里后,瑞子摇摇脑袋,然后笑了笑。

“瑞子自己喝好不好呀?”

她抱着妈妈的手不放,开始撒娇了。

“好啦好啦,那就继续,来——”

心里想着,拿女儿真没办法。

“海未妈妈和妮可阿姨要回来了,在那之前喝光牛奶吧!”

“一起加油吧,喔!”

好像……女儿无动于衷,只是咬着拇指看妈妈突然打起精神的奇怪动作——她为什么会把手举那么高呀?为什么一下子就站起来呢?牛奶洒出来了啊啊啊啊!

“唔?”

没有反应。孩子扯扯小鸟T恤的衣角——妈妈你快醒醒,牛奶,瑞子想喝牛奶!

“唔……快点喝完吧,然后就该给你们做晚饭啦。”

小鸟一脸尴尬地苦笑着,手上的动作不停,慢慢地杯子也见了底。确认女儿会自己在沙发上安全地玩枕头后,她就回到厨房,迅速洗干净了熊猫杯,然后着手准备起晚餐。洗菜,切菜,淘米,煮饭,一套动作毫不含糊,非常熟练。

这明明才一年而已,来自生活的锻炼总是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一小时后,夕阳开始从客厅的窗外送入黄昏,归鸟成群回巢,飞过她家顶上天空时,家门方向传来了聊天的人生和钥匙响动。

海未回来了,看来还不是一个人。

“我回来了,小鸟。”

“我也回来啦!嘿小瑞子,今天和小鸟妈妈还过得开心吗!”

拖鞋过后,妮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包远远地扔到自己房间的床上,然后抱起瑞子——虽然对方似乎并不怎么搭理她,只是痴愣愣地盯着这位个子矮小的阿姨,但也并不反感。

海未直接走去了厨房,然后从身后抱住刚放下锅铲的爱人。

“围裙脏,别这样。”

“总觉得,一整天都在想你。”海未贴在她耳边温柔地说。

“搬来这边之后,好像生活都翻天覆地变了个透。”

“是好事,不是吗?”

“去谢谢真姬吧。”

“我知道的。所以你就去外面等着吧,或者过来帮我打个下手。对了,今天也有妮可前辈的份喔。”

灶台边摆着的盘子,的确比平时更多了些。

“前辈——”

“什么?”

正在拿小熊布偶逗瑞子的妮可停了下来,厨房传来的喊声让她转过头去,然后听——

“晚餐一起吃吧,小鸟也准备了你的份。”

“我也有吗?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当然好。”这倒是意外地不含糊,也不折腾,坦率地接受了。

“嗯”

厨房关起门后,世界便是那两人的,就像孩子出生前,她们在不安定的棚屋里度过的日子那样。

“妈妈们又把门关起来了,和那两口子越来越像了。你说是不是啊,小瑞子,嗯?”

不知道。唔,

可以肯定的是,也许对瑞子来说,妮可阿姨是,而且真的只是一个有些无聊的玩伴——比那个拿针筒吓自己的红头发阿姨好得多,也比那个差点就给自己灌了酒的金毛阿姨更可爱。

最想念的果然还是紫头发的希希阿姨和小鸟妈妈呀。

小孩子打着呵欠,她又想睡觉了。

晚餐的钟声还没敲响,厨房的水声和切菜的响动让屋子显得更安静了,电视节目一如既往的那般无聊,妮可大字倒在床上累得迅速睡死。而瑞子,也沉在她模糊的梦境里,梦见一个甜美而无奈的巧克力蛋糕,她在草莓尖儿和奶油层之间飞翔。

对了,煎蛋面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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