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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为了承受

【海鸟】走秋

  风里掺着沙子,挟着碎叶,迎面而行则无一步不被散逸的忧郁所扰——来自极远的灰云覆满的西空,时节转秋,天气走凉,园田海未没能收获太温柔的结果,一个人有好有坏,但总的来说,得到的大于失去的——她如此安慰自己道,就像谁也不会在一整个炎夏都裹着羊皮大衣四处走动。

  她像一只惊弓之鸟,敏感至极。

  很难找出某个确切的比喻来形容失恋,比如一场冲击,一阵雨一捧风和两个半苹果核,灾旱之后当然需要雨露,可要是洪涝卷过就过犹不及了。总之一切看上去平和依旧,她梳头发,打领结,换皮鞋,套连衣裙,偶尔加上一串脚链,一条腕表,发簪不会被用来调咖啡,喝茶也不必要吃大福。对着镜子笑一个,人的脚步不会因为逆风行走就停下,同落叶打个招呼吧,你的第一,第二,第三手记已经和可燃垃圾一起销毁了。

  天将雨不雨,像是捏着她的心脏,时而使力——那是回忆在阵痛,在绞杀;时而放松——她的宽心占了上风,退回自我的堡垒。前思后想一来一往,作为人的特性竟意外地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所谓矛盾与秘密。她想找个办法发泄情绪,总不能让一肚子烦闷真的全憋在肚子里,那会爆炸的。

  接受事实的那天起,海未便不再将自己当做人偶匠手下完美的工艺品,她曾有着,并只有着好的性质——礼貌,规矩,守序,温柔,忠贞,诚信与坚定。可那太累了,终究只是残次品,她心知肚明——人的造物绝无可能与神媲美。但换句话说,失去的情感联系却机缘巧合地将思考的壮阔大道指给了她,这是得到。至于谁还在真与假的陷阱里徘徊,这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拿上笔,动动手,总能捣鼓出一点结论。

 
   

  第一手记

 
   

  十月七日,早晨八点四十五分,天色较好,太阳从卧室的侧窗出现,挂历依次打到了第三个红圈。失恋第三天,目前还没什么实感,只是少了起床铃而已。穿衣,洗漱,打扮,下楼,早餐,出门,上班。生活的秩序没有变化,仍旧被打理得井然有序。从家门前取了报纸,照往常那样一边嚼着半片烤得焦了边的面包片,一边抱怨着今天的蓝莓酱怎么有点变了味,总之是不在意新闻说了些什么——记者们只会哗众取宠,半信半疑的报道读起来可比小说有趣多了。海未是这样想的。

  糟糕!

  明明今天特地花掉了休假,约了友人见面,怎么自己还是条件反射般穿上了职场装,束起了看上去给人以干练精明印象的高马尾。黑白二色的着装,严肃到了毫无人性的地步。

  还是说,时间倒是来得及,回家换换如何?

  被否决了的建议从脑海里浮出了大约三秒钟就给狠狠摁了回去——对时间的一分一秒的浪费都是不被允许的,海未明白,她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事,顶多调侃两句,这没关系。东条希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约定地点在两个街区外,抵近城市繁荣边缘的一间少有人知的出租屋,因位置偏远,房租低廉,那一片地区而受到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们极不情愿的喜欢——当然,这世界也从不缺“怪人”。

  “这地方清静,而且便宜,再退一步讲,有‘灵’。”

  这是东条希给出的解释,关于她为什么选择在这种地方安家。

  “如果你不担心治安问题的话。”

  “如果有人不怕鬼神的话,年轻人是好骗的。”

  东条希酿了苹果酒,兑入蜂蜜,加上一点青葡萄榨汁,尝起来味道有点怪,至少那怎么合海未的胃口,但不妨碍她每次到访都总会要上那么一杯。

  “这么久了,我还是不能习惯你酿的东西。”

  “可这么久了,你一直坚持在尝试着适应它。来,杯子拿来。”

  半满的杯子又全满了,东条希很慷慨。

  “因为觉得难以理解它的秘密,所以才会更想去知道,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喝。
    
    “以及酿,只有自己动动手,而不是只顾着说才能明白。”

  东条希补充道。

  “我不太擅长这类工作。” 

  园田海未坦白。

  “就像你也不那么擅长应付爱情吧。我为你的境遇表示同情,别太伤心了。”

  “干杯吧。”

  砰。

  木杯与木杯的碰撞没那么激烈,却清新满溢。海未耸耸肩,将整杯苹果酒一饮而尽,咕噜噜灌进嘴里,咕噜噜倒进胃里。穿过喉咙的凉与热交织拉扯,就像心里翻涌滚动的浪,万里晴天背后,藏着的是被死死摁住的疾风骤雨。

  用酒灌醉了守卫,钥匙被插入牢笼放它们出来。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就像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穿着衬衫包裙和短高跟跑到我家来喝酒还一脸苦闷自言自语。”

  东条希递给她口香糖,薄荷味的。

  “给,清醒清醒。”

  “谢谢。”

  嚼。嚼。嚼。入口的甜与清凉若是放到夏天,想必会是舒适的消遣,放在秋天的现在,恐怕就不那么惬意了。然后没了味儿,糖被嚼没了,干巴巴的胶体在舌头上打转,海未一口吐了它。

  “看,就是这样。”

  东条希眯眼笑着,打来杯水,用干净透亮的玻璃杯装着,递给海未。她接过杯子,水冲散了口腔残留的香味。

  “如果你要在这吃午饭的话也可以,我不介意多准备一副餐具。如果你要走的话,出门之后直走两百步,然后右转,走到花店,再左拐经过一道交通指示灯,乘你能看见的第一班车,八个站过后下车,走上你面前的公寓五楼,507号房,摁响门铃。”

  “然后呢?”

  “别吝啬,去吻会为你开门的人。她还想你。”

   窗边成串的小珠响动不停,起风了,风大了,转眼看来是要下雨了。

  “赶在下雨之前去吧,没人会喜欢一只淋得狼狈的落汤鸡的,海未。”

  “谢谢。”

  或许会是心疼。

  园田海未告别了友人,走出房门,直走两百步,右转,见到倒闭了的花店,路口再左走过交通指示灯,乘上她看见的第一班车,等了八个站,走进面前的公寓,通过楼梯来到五楼,507号房门前。她听见里面隐约传来的淋浴声。白细的手指摁不下门铃,她剪去了指甲已经两年,也一并放弃了那份被装饰在指甲上的同龄人热衷的美。

  叮咚。叮咚。叮咚。

  “就来,请稍等。”

 
   

第二手记

 
   

  十月七日,正午十二点五十五分,没有阳光,阴云密布,暴雨的前兆已经来了。

  叮咚。

  叮咚叮咚

  “请稍等!”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第十二分钟的第九秒过去了。园田海未数着腕表的刻度,专注于秒针机械的停停走走时,门开了。

  “……海未?”

  “我能吻你吗?”

  从浴室中出来,换上了比浴巾更体面一点的睡裙和居家拖鞋的南小鸟还没来得及吹干长发,一边举着毛巾擦头发,一边开门,并目瞪口呆,石化在与恋人(四天前)只一门槛之隔的距离中。

  “那个……海未,你是不是,唔,我是说,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支支吾吾的对话是她大脑运转对于这一超出常识能理解的现状给出的答案。或许这并不太聪明。

  “总之你看,都淋成这样了,先冲个澡吧?还好雨没下大,你的衣服和毛巾我这边也还留着,进来吧。”

  海未的湿透了的头发滴答滴答落着雨水,几乎是被一路推着进了浴室,脱下衣服,扭开花洒。水从她脊背的线条流下,过腰,过臀,过胸的起伏,过三角洲的草丛,过大腿,膝盖窝,小腿——贴着升腾雾气的白色瓷砖,从镜中看见自己朦胧的模样。

  “衣服放在篮子里了,去年那套黑底的T恤可以吧?内衣的话,好像还有你留在这边的备用的。换下来的衣服就先放进洗衣机喽?”

  “嗯。”

  烧干了的柴会留下火种,死灰也能够复燃,为什么她们就行呢?人啊,所以就不可以预料,同样的疑问也在海未的心中盘旋。心有不甘是难以被浇灭的。

  两人同时听见了雷声,从遥远的乌云上空传来,而大雨还未至,仍在积蓄着它的力量。

  “快下雨了。”

  “嗯,要下雨了。”

  洗衣机开始嗡嗡搅动,水声翻滚,哗与哗的窗外的雨声相交织,屋里的人声与心声相抗拒。

  “来躲雨的吗?”

  “嗯,来躲雨。”

  习惯性的动作。

  “那,要笔吗?”

  “会有人在洗澡的时候写东西吗?说起来,倒是想吃苹果了。”

  “家里还有两个半,要拿来吗?”

  为什么是两个半?

  “一个就够了,谢谢。”

  小鸟从茶几的餐盘上拿了苹果,削了皮,递给浴室。

  “谢谢。”

  海未保持了礼貌。

  “一次就够了,不用讲两次。”

  双人床有半边曾属于海未,而现在,它已经被七个布偶堆出的城墙占领了。空白被用新的空白填上了。

  “嗯,的确没必要再说一次,是吧。”

  “嗯?嗯。”

  南小鸟在洗衣机前,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出三行字,点下发送——嘟。房间内响起了信息提示音。水流完美地将这细小的动静从海未耳朵外隔绝开了。

  “晚饭,留下来吗?”

  小鸟有些尴尬地说道。

  “希也说过这样的话。这么讲起来,我倒是像无家可归的人了。”

  园田海未自嘲般笑了笑。

  “没,没关系,毕竟还是朋友,对吧?”

  南小鸟的语气开始颤动。

  “嗯。”

  这是海未说过的最多的一个字。暴风雨被咽了回去,吐出晴天,朗朗晴空,万里无云。

  “雨停了。”

  “是吗?停了就好。”

  两人松了口气,守在洗衣机前的她和淋浴中的她,都露出了舒心的微笑——对,雨停了。

  “那就打扰了。”

  “没事。衣服下次来拿吧,你不会急的,毕竟是海未啊。”

  “谢谢。”

  “想看看我的手记吗?”

  海未问道。

  “或许你会想看看你的手机。”

  南小鸟咬了口苹果,这比嚼薄荷口香糖更管用。

 
   

第三手记

 
   

  衣服在我这儿,随时等着你,别让它放太久了,我的布偶娃娃们会不耐烦的。另外,关于你的问题,我很愿意,海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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