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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为了承受

【海鸟】一千零二夜

  当苏美尔人第一次敲响铜铃,伴着底格里斯河温柔的波浪翩翩起舞时,人们或许就懂得了一种行之有效的取悦诸神,且古老得堪比文明本身的艺术——舞蹈,以及与之相得益彰的献与诸神和国王的音乐。

  舞女这一职业的历史,甚至能追溯到文明的摇篮最初晃动之时。大麦取代了小麦,黑铁取代了青铜,牧牛的孩童看遍了一个个王朝的更替,可她们却能够将之传承——那些最为隐秘,晦涩,藏在母亲们睡前故事里的“疯言疯语”。

  你相信这世上有着能实现愿望的好精灵吗?人们说她住在壶里。清晨,她会啜饮绿洲的清泉;黄昏,她会沐浴夕阳的霞光。她在每一个夜里穿过孩子的梦,在每一个月光所不能及的角落呼出温热的气息,她躲在她舒适的壶中,犹如那世界的女主人。南小鸟是打从心底如此相信着,就像她的父母笃信着真主与使者,笃信着先知走出圣地的故事。我的怀疑在扑朔迷离的传说中找不到出口,就让它困死在神话之下的乌鲁克吧。

  我写着这个故事,是的,它听上去是那么的天方夜谭,可亲爱的,这本身就来自拂过迦南地的风那遥远而神秘的尽头。她捧出银盘,装点着些大个儿的葡萄,一些色泽不那么光亮的,闪着风沙痕迹的小块宝石嵌了整一圈。或许阿拉伯人在他们半岛的家乡之外,也有着同样的好客与热情。有所不同的是,她的发色——茶色,或说是亚麻色,像是被通透的月光漂淡了的纱,她笑着说那是沙子的诅咒,因为她曾实现过愿望。

  这听起来,像是阿里巴巴和那四十大盗,我想她口中还能说出些什么来,比如能通过某些古老的咒语启动的飞毯,比如八百英尺的食人巨鸟,也许还有点印度海的神秘岛屿,那儿的人不会是以阳光为给养吧?

  “不,不会有那些太过飘渺的故事。”

  她走近来,盘腿,坐在纹饰华丽的羊毛毯上,那些像风一样掠过沙漠与村庄的贝都因强盗从来不是值得信赖的伙伴,他们是出色而卑鄙的佣兵,可那位长老却充满善意地指引我来到此地——为什么?独居的女子,如此富有且美丽,手无寸铁,像是纯美的小羊羔般能点燃男人们欲望的每一撮火苗的她,如此安然自在地独自生活,是有神佑,或者说……

  “博学的远行者,也听说过神壶与精灵的故事吗?”

  “‘她从清晨的金壶里呼出,实现有福之人的愿望’”

  “三个?”

  “对,三个。”

  她曲指,示意了“三”。

  “富商的女儿得到了这个意外,她向精灵要求财富与平安,就像她的父母要求她的那样。”

  我继续如此说道。

  “嗯哼。”

  “随后,她请求施下第二份恩泽,让她已有的幸福长长久久,直到沙漠也干涸,城市也湮没的尽头。”

  “嗯哼,没错,故事是这样说的。”

  葡萄在她的指尖挑逗下显得越发光润,因为面相不过十几岁来的少女,却仿佛时间的逃犯,有着远非这年龄该有的妩媚——魅力如同一坛陈酿,香和韵只会伴着岁月流长。

  这可真是讽刺。

  “这可真是讽刺。”

  她微笑着,像是倾洒在福地绿洲的阳光。

  “第三个愿望……”

  精灵吞噬了主人公,作为愿望的代价。我相信这故事本身有着寓意,人们渴求不劳而获的天赐之福,却不得不谴责,警醒着懒惰的狂想者。

  

  “富商的女儿,连着她的财富都成为了精灵的口中餐吧,呵呵。”

  她像是在嘲笑着一无所知的愚者。

  “是的,故事书和记下它的人是这么说的,它们很诚实地叙述了眼前所见。”

  “记述?”

  沙漠的风无情而乖戾,随性而来,率性而去。

  “故事的真实是——”

  她从我眼前起身,走向屋门,走向沙暴卷来的那方——

  “她爱上了精灵,并扣下了最后的愿望,为了与精灵共浴永生。”

  从怒吼的沙暴中隐约聚起了人影,与她有些许相似,八十英尺高的传说,像是真主创造的巨灵,那隐没在沙与风中的存在正朝着她走去。

  “并且,”

  她转过头来,又一次展出那神秘的笑意。

  “记下它吧,远行者,就像写在羊皮卷的传说那样。就像我曾说与山努亚王的一千个故事。”

  她藏起了最后一个,就像她的恋人也藏起了自己。

  我在哈特拉破败的残垣断壁中游荡,福地的风远远南来,今夜彻骨刺髓的寒意如这冰冷的月光般无处不在,海岸从沙丘的彼端投来——像新月沃地富饶的花与水,城市,摇篮的舞女,诡秘的传说伴着天方夜谭的怪兽,通过贝都因长老们口口相传。

  她当然是位舞女,却从未展现过一分舞姿,我像个好运的淘金者,从这无穷尽的沙之国中,追遇了第一千零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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