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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为了承受

【绘希】房客

  绚濑绘里二十岁,宅子两百八十八岁,屋旁坟地一百单八岁,住着总计五位老房东,就像她的屋子里也住着它的房东。房客不是访客,绚濑绘里拎包入住,签了便宜的合同,租了便宜的屋子,捡了便宜的便宜。她腹诽友人的劝阻,你会怕幽灵吗?你会怕地底下爬出来的骨头架子吗?人们叫它骷髅,亲爱的,说它是魔鬼的仆从,你相信吗?绚濑绘里觉得,还是马克思更靠谱,尽管她向来就嘲笑着布尔什维克们与它们的追随者是如何可笑。比如说,雇佣“幽灵”来恐吓住客,并以此诈骗保证金的房东小姐,恭喜她,东条希有了新的客户——噢,这就像上个月被吓跑的小个子姑娘一样。东条希或许得好好招待招待她的衣食父母们。是东条希开车,拉着她的蓝色马自达,亲切地为新房客搬送行李。众所周知,山路可不那么轻松,马车夫们会敬而远之,就像自以为十字架能提供庇护般可笑地躲在一旁。比如绚濑绘里。
   我们可以确切地知道,头一个晚上是幸福的。纹饰华丽的土耳其地摊,产自南洋邻国的红木躺椅,还有什么?纤细而精致的爱奥尼亚圆柱,拱卫着狮子纹章下的壁炉,壁炉燃着柴,柴点着火,火,火与灰烬缠绵,交合过后产下一窝黑不溜秋的小鬼崽子——它们藏在光所不及的洞穴里,它们打量着绚濑绘里,金发就像千颗太阳般明耀,就像装饰画的国王们如炬的目光。卡洛斯一世从框中攥着银杯,他留意着绚濑绘里斗牛士般的舞步。亨利侧目怪笑,绚濑绘里看上去,比他肩头的厚雪更要可爱。主人来了,国王们也得听话。绚濑绘里可以不必听话,绚濑绘里是被偏爱的,房东喜欢她,就打从第一眼见着了开始。马克思的膀子比基督耶稣的大概得粗些,就像他的大胡子,那里头大概是种着蘑菇吧,绚濑绘里曾是真的这样思考着。她睡得很好,就像美泉宫里备受宠溺的奥地利公主,她今夜已经加冕,是这独立王国的女皇了,侍从们在屋头列队守夜。没人胆敢打扰。东条希在这里自诩为内务长官。

  房东的蓝色马自达熄了引擎,她点了支烟,烟叶来自苏门答腊的海岛,沾满黑人的血,有着清逸的香。房东躬身走入车门,插入钥匙,踩准油门,溜之大吉。东条希想,她又能赚一笔了。钞票?不,她不爱钞票,一叠废纸,连喂宠物的排骨肉都不够买个饱。她喜欢金子,喜欢太阳,就像喜欢绚濑绘里的模样。
   第二个晚上有些变化。绚濑绘里失眠了,她听说了火灾和不幸被火海吞没的洋娃娃的传说,你也相信吗,亲爱的小绘里?天黑了,天黑了就有月亮,月亮会做什么?它会招来兔子,而白白胖胖的长着长长耳朵的小兔子,可是爱吃人的。这不是笑死人了吗,新的马克思拍拍脑袋,拿起笔,说,这都是纸老虎,纸老虎!不,是纸兔子,纸做的兔子,用兔子做成的纸,绚濑绘里用纯白的纸书写,绘画,她画了一只白色的兔子,长长耳朵就像马尾巴垂下,她把那用蜡笔涂成紫色。这可真乖。
   你相信士兵吗,亲爱的?它们很听话,一个个整齐列队,肋骨是盾牌,大腿骨是棍棒,它们是绚濑绘里的卫士,可绚濑绘里不知道,就像上个月落荒而逃的小个子也不知道。东条希了解一切,她就住在这里,她是古宅的房东。她会用国王的眼睛注视绚濑绘里,像乌鸦的凝眸。绚濑绘里的金发闪闪发亮。院里有两只兔子,它们交配,抽搐中创造子嗣,一阵又一阵。今晚有四只兔子,明晚有八只,后天有八只,后天晚上有十六只,再后来又三十二只,再后天晚上有六十四只。绚濑绘里是红桃皇后,兔子是骑士J,东条希是爱丽丝吗?东条希是卡罗尔,她拿着笔,写在白白净净的纸上,画出一个金太阳,太阳点燃了白兔子。就像士兵们敲打盾牌的当当响声。绚濑绘里以为自己做梦了,她走在院子里,为每一尊墓碑献上白百合,为守夜人祷告,守夜人感谢她的善良,就像东条希感谢房东。
   第三个晚上是没有月亮的,有九只兔子。东条希合上笔,数着温热的钞票,看着被吓丢魂了匆忙逃走的新房客笑得人仰马翻。她和她的新宠物,这只金毛的小兔子要预备着写新故事了。兔子吻了东条希的唇,就像腓力的儿子在亚洲土地上做过的那样,她宣示了主权。接着,东条希取出笔,把兔子画进了纸里。



  兔子,对,兔子,她们可爱极了,绚濑绘里爱,东条希也爱,就像她们也爱彼此的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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