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文书柜

活着是为了承受

【绘希】织雾



   东条希守着一个秘密,就像她守着这栋屋子,她会好好藏起来,谁也不说,直到自己都忘了为止。

  这天清早,如往常那般她准点来到了资料馆前台,坐到木椅子上,从抽屉里取出笔和纪录簿,这些老伙计陪着她可有些年头了。

  第一位客人,按照惯例来说,大概会在开馆后十三分钟来到,也就是那位无论刮风下雨,烈日雪雹,都从不失约的常客绚濑绘里。她每年要在这欣赏三百六十五个日落黄昏的美景,她每年也要在这儿,陪着管理员东条希走过三百六十五个日夜。

  “很烦恼,导师抛下麻烦,课题叫我们得自己找,总之期末完不成就等着重修吧。”

  “那家伙把补考都一并宣告了死刑……”

  绚濑绘里愤地锤着桌子,又泄了气般半个身子趴上桌面,等着毕业钟声敲响的她如今遇到难迈过去的坎了。

  “所以说,绘里这几天脸上的小痘痘,就是愁出来的吗。喏,瞧瞧这儿。”

  东条希指了指绘里的前额正中,躲在刘海遮蔽下的几颗不大起眼的凸起并没能逃过她锐利的目光,当然,这等焦心的麻烦向来是与深居简出,终年留宿资料馆内的东条希无缘的,

  “愁,很愁,矢泽老师太难对付了,可又偏偏是我们组的首席导师……”

  绚濑绘里皱着眉头,右手无力地趴在桌上,左手托腮,脸色露出几分显然的苦恼——天知道什么样乱七八糟的题目才能让那个古怪的三十岁女人感兴趣。

  “妮可吗?啊啦,她现在还是那副样子呀。”

  当绚濑绘里两年多来首次提起“矢泽”二字时,出乎她意料的是,东条希似乎也认识那位年轻的教授,而从语气中透出的隐隐怀念感觉到,仿佛是她们是熟识多年的老友。

  “诶?希也认识她吗?”

  “非要说的话……”

  东条希的话顿住了,她思考着要怎么向眼前少女解释——稍不注意的话,秘密可就要逃掉了。

  “唔?”

  “啊!想起来了,毕竟是年纪轻轻就坐到那个位置上的厉害人物嘛,是吧,就算是咱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姑娘,也是多少会听学生们聊起的。”

  “总觉得你们认识,希,矢泽老师是个怎样的人啊?平时古里古怪,特立独行的,除了上课时间一概找不着人,我很好奇。”

  到底她还是学生,绚濑绘里骨子里燃着的好奇心是随意几句敷衍浇不灭的,比起导师不负责任抛下的难题来说,显然,扒一扒八卦对这二十二岁的她而言才更有吸引力。

  “不告诉你。”

  “说嘛,呐,希,就一点点,讲一点点都可以,完事我给你买冰棒吃,薄荷味儿的大大的,好不好?”

  “真的?”

  “我从不骗阿希。”

  绚濑绘里来了劲,站起身子拍拍胸脯,信心满满地保证道。

  “咳咳。那,咱就真的只给你说一点点。”

  “嗯!”

  东条希心里暗笑着两眼放光的绘里还是太年轻,这就又能赚她一手了。

  说罢,东条希便弓腰往桌台下翻找着什么,这是绚濑绘里视野所不能及的死角,她踮起脚跟,抬高视角,也随着不断往底下打探,可希望发现的秘密没见着,倒是看出一脸尴尬——东条希长裙的圆领,不可避免地在这大意的动作下漏入了风,傲人的双峰尽收入绘里眼中,锁骨的曲线由浅到深,山麓至峰顶的春色捉住了她,俘虏了她。绚濑绘里逃不走了。

  “诶,就是这个啦。唔?绘里?”

  “啊?啊!在,在呢,就是这个了吗?喔,还真是不得了的东西呀!”

  “不...它只是一个盒子,黑不溜啾的小木盒而已...”

  东条希将盒子摆上桌面,擦去盒盖累下的深深积灰,一时呛得对面的绘里咳嗽不止,待扬起的烟尘渐渐散尽过后,它这才得以重见天日——长宽各半尺,两根拇指头高,用一副老旧的铁挂锁将开口锁死了,暗褐色的木盒带着她的秘密睡了究竟有多久,恐怕除了东条希本人外,再无人知晓。

  “能打开吗?”

  绚濑绘里咽了咽口水,小心地问道。她详尽地打量着这小东西,她的直觉告诉她,里边一定藏着什么,而炽热的求知欲与好奇心也越发亢奋了。

  “很遗憾,亲爱的,咱们不能弄开她,”

  这无异于当头淋下盆冰水,生生扑灭了绚濑绘里的期望,迎着东条希那一脸嘲弄般的笑容,她才明明了什么叫“一点点”。

  “事实上,钥匙也不在我手里,只是代为保管而已,物主她呢,可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

  “这是老师的东西吧。”

  “猜得不错。不过,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了。里面可是妮可她的宝物噢。”

  

  “宝物?”

 

  “或许应该称之为‘秘密’更合适。那时候的妮可就和你一般大,不,比起绘里来说,她可要更意气风发,盛气凌人得多。”

  

  东条希摇摇头,单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望着绘里,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流露的不该现于人前的情绪后,又立刻回复了一贯的微笑——和蔼,温柔,却又深不可测。绚濑绘里心中一定是明白的,眼前这女人仿佛有着洞察万物的魔力。

 

  “没想到老师曾经也是那样的人。”

 

  “‘也’?你感到惊讶吗,我的小绘里?”

  

  将盒子推得离绘里更近了些,东条希笑了起来,指着绘里继续说道,“想知道的,就自己取问,妮可她还不是冷血的人。噢,对了,课题选好了吗?”

  

  “这么一说......”

 

  这么一说,绚濑绘里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还是一筹莫展,毕业攸关的课题依然是座空中楼阁,她像是迷失在底比斯沙漠的游魂,对前路一无所知。她的愁眉苦脸又回来了,阴云是挥之不去的,只有一天她还在那位导师的门下,她就一天没法

 

  “不介意的话,咱或许能帮上你点忙,怎么样,这手交易做不做?”

 

  “如果确实有效的话。”

 

  东条希坐正了,挺直脊背,开口问道,“你知道妮可她当初,是怎么耍过毕业答辩的吗?或者说,你知道她曾经选做的课题是什么吗?”

 

  “不知道。”

 

  绚濑绘里摇摇头,她对导师的了解,也仅仅只停留在校史馆的展览性记录而已,至于更多的,她一概不知。

  “是吧,她一定不会向你们提起的。”

 

  “不妨试试一些有趣的东西如何?比如说‘幽灵的存在可能性辩论’。”

 

  “这样胡闹的东西怎么可以,没给她骂个半死都算好的了......”

 

  “不试试看的话怎么知道,对吧,大学生?”

 

  面对东条希有意而为之的诱惑,如此荒唐得可笑的提议理所当然地会被否决。绚濑绘里绝不相信,这样明摆着耍弄导师的“反抗”行为能得到好果子吃。

 

  “那么,再来回答咱刚才的提问如何?”

 

  或许在这个金发的年轻人心中,对导师的情感除了厌恶,甚至多少存在的那些憎恨外,还裹着层鲜被察觉的倔强——那个神出鬼没的女人,戴着过时的圆框眼镜,褐色大衣下是四季不变的浅灰衬衣,用绘里的话来讲,那是个看第一眼或许还能为她年轻的相貌产生些许好感,可相处五分钟后,就会为她内在的排外而感到不适。

 

  “妮可她,当年可是很受欢迎的哟,哪怕是在群英荟萃的那一届毕业生中,她也是堪称翘楚的。”

 

  “从能力上来讲,那是当然。”

 

  光源开始逐渐暗淡,烛台的火快要熄了,当两人几乎同时被一个明暗飘荡的影子牵走了目光时,东条希才想起,该换一盏蜡烛了。

 

  “我来吧,希。”

 

  当东条希刚走出前台,匆忙跑向储物间时,重新被温暖的烛光盈满的大堂里传来了好些日子不见的友人的声音——依然是那般熟悉,像是两人曾在这幽暗的资料馆中一同度过的少年岁月从未离去,只是更多了不少沉稳。屋子锁住了时间,也困住了她。

 

  “你别再带坏我的学生了,她可是根好苗子。”

 

  矢泽妮可自顾自地坐在了绘里身旁,椅子对身材矮小的她来说,高度却反倒恰好。

 

  “老师。”

 

  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绚濑绘里见着平日里难能抓住行踪的导师,本是提交方案的大好机会,却为自己只字未动的课题计划所绊,甚至写在脸上那无话可说的尴尬也悄不作声地溜了出来。

  “选定了吗?”

 

  干脆利落,这像矢泽妮可向来留给人的印象。她从大衣口袋掏出盒火柴,正点燃了一支,又顿住了手中的动作,甩甩火柴,掐灭了火光。

  

  “想起来了,你这里是禁明火的吧,抱歉。”

 

  “绝!对!禁!止!不过可爱的蜡烛们除外。”

 

  “毕竟是资料馆这类老旧的建筑吧,要是一不小心着火的话,会很麻烦。”

 

  绚濑绘里候在一旁,尝试着插入话题。

 

  “不,不仅仅是这样,总之你别在她面前提这些。”

 

  “有什么缘由吗?”

 

  “有,你不需要知道的缘由,明白了吗?”

 

  “是。”

 

  被生生窝回肚子里的沉闷火气就快要将绚濑绘里的胸腔点燃,她想,这样的导师即便真是一位天才,也一定是连老天爷都厌弃了才会丢给人间。

 

  “那个,刚才绘里和咱的商量里,已经确定了喔,她的题目。”

 

  “等等——”

 

  很遗憾,绚濑绘里的反应还是慢了三秒,迟了。她拦不住东条希的嘴,她被迫做好挨骂的准备了——那就像课堂上司空见惯了的画面,提问,驳回,再提问,再驳回,继续提问,然后,被赶出教室。

 

  “幽灵的存在可能性辩论”

 

  东条希选手抢答成功。

 

  “喔?不错。那就做吧,我期待你的成功,绚濑。”

 

  “那就这样吧,告辞了。”

 

  ...

 

  ...... 

 

  当矢泽妮可已经离开了资料馆好一会儿后,绚濑绘里才回过神来。接着,她便开始拷问自己的记忆, 怀疑是家常便饭,但对无可辩驳的事实而言,怀疑却是自取其辱的愚行。

 

  “那么,加油干吧,绘里!”

 

  东条希拍拍她的肩,象征性示以鼓励。正式的草案还没动笔,而导师口头的许可却已经下来了,一切来得太过顺风顺水,反倒更让绘里感到茫然无措——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位矢泽教授满意,尤其是在这么一个荒谬的课题。

 

  绚濑绘里不知道,她愣在原地,默默望着东条希举着烛台,深入资料馆少有人踏足的内部维护清扫。心里却念想,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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