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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为了承受

【海鸟/绘希】伊卡利亚

1.候鸟

  她抬眼望向鸦群远去的那方,视线所能触抵的极限下正有一轮奶白色的新月缓缓醒来。终年不息的暖湿西风忽然使力,猛地掠过少女耳畔,掀起她亚麻色的长发肆意纷乱在傍晚的第勒尼安海岸——它是吐着红信嘶嘶舞动的蛇发的主人,是珀尔休斯利刃下的悲剧,是离得赫利俄斯的光热太近,最终溺海而亡的纷纷白羽。

  “该回去了,小鸟。”

  绚濑绘里看了看腕表,时候已经不早,不止指针的刻度在宣告着今日休憩的结束,更是身后那片被熔金落日烧红的夕空在说着这话,而伫立在海岸许久不愿离去的小鸟仿佛把情人的话尽都拒之千里般通通闻而不顾,仍一动不动,就立在簇拥着她的绒绒青草中,眺望着空无一物的东方——她的目光迎上了阿尔忒弥斯的注视。

  “请再稍等一下,一下下就好——”

  这是绚濑绘里从未见过的她的坚定至此。

  “五分钟。”

  简洁的回答,不带一点儿赘余。

  “谢谢。”

  “我只是想再多看看这里的海而已,总觉得有种奇妙的亲切感。”

  小鸟抚抚心口,惬意地合上眼。她遮耳,感受着来自前世的幽幽低语与马蹄奔驰激起水花四溅的不安响动,那是直突心底的记忆在奋力挣脱镣铐。

  时间傍晚七点四十一分,这里是台伯河畔的某处旅店,两位同行的女性租客于十分钟前办理了入住手续,房间号为“三一四”,是朝海向月的双人大间。

  金发的女子像领路人,走在稍前面些的地方,拖着大大的深棕旅行箱,长靴踏在纹饰华美的土耳其地摊上的每一步都充满了无边的自信。她昂着永远不失高贵的头 颅,那画着精致迷人的她的容貌。她挺起胸,白色衬衣托着那对傲人的双峰呼之欲出,领口处有小抹难以安分的春光正若隐若现。她的目光只预备给未来的未来。她 引着身后人快步穿过灿烂金华的长廊。小鸟若无其事地跟在她身后,如雏鸟学着母亲的笨拙挥翅。

  来到门前,执掌开闭的门卡就嵌在绚濑绘里指缝,她靠近——小声响动后那深沉的门就如卫兵般服从地在她令下退出道来,迎接长官的歇息。

  “行李给我。”

  绚濑绘里的话音刚落,还没待小鸟做出回应,便自作主张地夺过拎在小鸟手中的提包顺地抛往床上,冲撞将软塌榻的床被陷下一整个流星坠下般的凹坑。

  “对人家的衣服好点呀……”

  “毕竟只是布料而已,好啦好啦,先去洗个澡舒舒服服睡一觉吧,明早还得早起。”

  将小鸟一点点推进浴室,还不忘过于“体贴”地为她把门也一并关上,隔着磨砂玻璃绘里隐约看见了一墙之隔的朦胧中正一点点褪下衣物的少女身形的轮廓。

  “真是个好孩子……”她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待无事可做的现在,她才想起来该给另一位友人打通电话,联系明天的游览事宜。那可是她朝思暮想却欲见不得已经 快近半年了的恋人,终于自己是又一次回到了这座刻满历史的大都会,终于自己是又一次能再牵着她漫步在台伯河柔美的月光下——有万千的情话为她积攒至今,只 等着下一个日出来到的重逢。都说那小别胜新婚,此话可不假。

  静坐在窗台旁,守候在书桌边托腮闭目的她听着浴室的淙淙水声,她的嗅觉捕捉到随河风一并捎来的紫色薰衣草香,她指间拈住的香烟燃起缕缕思念腾空升天。

  经验可真是最信得住的良师益友,在她那一行里,绚濑绘里堪称业界翘楚。

  她听见水声骤然止住,少女沐浴后洗去了一身风尘的体香从身后抱上,濡湿的秀发顺流直下,不加拘束地放任风中——是谁家夜莺在对月轻啼,是谁家宠猫在嬉闹求欢。

  “还是有些凉吧,披上。”

  “谢谢。”

  绚濑绘里为友人的体贴送上短短的致谢,扯紧了披上肩背的薄毯,目光随即投往更远不可视的残垣,那是斗兽场的血泪欢呼在哭诉。

  她端杯起来,试探性地轻啜小口,为那恰到好处的丝滑口感而心满意足,生出今晚的第一朵,也是最后一朵安闲自在的笑容。

  “下月再见了,绘里。”

  “嗯,在亚历山大等着我。”

  两人立下坚定的誓,彼此都绝不做那叛约的希伯来人。

  她的十字架从颈间金线的捆缚中轰然挣脱,与浑白月光交相辉映,同主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中,富有神性的吊坠宣告了她的结局。

  ……

  绚濑绘里正悠哉无事地倚着方向盘,车窗外风景变速快甚过这疾驰在城外小丘的黑色怪物,不断加力咆哮的引擎声极尽凶狠地冲破月夜的阻栏,她似一头隐没在人迹外的灰黑母狼,拿这高昂的狼嗥朝着圆月宣战。

  “啊啊啊太快了啦——”

  “所以才叫你要坐稳,夜路不太好跑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还能匀出精力来应付同行乘客的抱怨,浅浅一笑,一面驾驭身下这头时速超过一百三十公里的猛兽,一面又捉弄身旁那只给吓得胆战心惊,掌中捏足了汗的依人小鸟——这是乐趣,是绚濑绘里与这位可爱的友人一同出游的最大乐趣所在。

  “抓不大稳的话就抱住我吧。”

  她抛过去一个媚眼,挑逗似的说道。

  “不过可别扯着手,不然我们俩就得来一场壮烈的殉情了。”

  “谁要和你这种人殉情呀!”

  又羞又气得红了脸的鸟儿愤的别过脑袋,把那抹金毛从视野中赶走,脸蛋儿一嘟,嘴唇把心情表白得太露骨地撅起,借着夜色的掩护她才勉强守住了涨红的双颊没被狡猾的狐狸眼光捉住。她的薄荷长裙正窃笑着主人含苞欲放的纯纯少女情。

  “哼,果然是你会说的话。”

  绚濑绘里耸耸肩,无奈地笑了笑,便放弃了寻乐的打算,将分出的精力重新扯回,专注于她脚下收放自如的油门与车灯照亮的前路——罗马城就在前方,辉煌光亮的彻夜灯火正恭顺地候着她二人的来到。

  安东尼驭着烈马疾驰飞奔,在如饥似渴地等着拥她的恋人入怀。

  

2.旅人

  “穗乃果你给我听着,明天要是再这么胡闹我就把你关房间里,明白了吗!”

  “呜……呜呜……海未又欺负人!哼!就知道欺负穗乃果!”

  缩在床头一角的高坂穗乃果扯着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她像不慎闯祸的某家的家猫般还死咬着牙为自己的过错狡辩,泫然欲泣的圆脸蛋儿此时看上去反而更加可爱,让园田海未气也不是,不气那也不是。

  到底这位青梅竹马做了些什么傻事能让她动怒,以至于火气大到这地步呢?故事还得从今早说起。

  两人才刚从舒适的机舱肚子里走出,便感受到了回归线上炽热阳光的热情“欢迎”——炙烤黄沙的烈日一日不停地鞭笞着这块受尼罗河眷顾的古老土地,现在她们来到了文明与历史的中心,这里是亚历山大,亦作亚历山德里亚,以她缔造者的名讳所著称。

  在行程中两人将要经受斯芬克斯无声的注目,将要探索埋没于漫漫热砂中孟菲斯城的残垣断壁,将要真正虔诚地亲尝尼罗河乳汁的甘甜。可最美的快乐总在旅程伊始的憧憬中,高坂穗乃果生动地演绎了一出无知天然的喜剧——从离开机场的那一刻起。

  “到了那边一定记住要尊重当地穆斯林的宗教传统与生活习俗。”

  这是登机前双亲最后的嘱托,很显然这都被兴奋得恨不得立即就飞抵埃及的穗乃果通通抛往脑后,左耳进右耳出了,只是一个劲点头答是,可事实上半个字都没记着,就这么“稀里糊涂”来到了这曾被托勒密钟爱的国度。

  “你得拎着行李,至少把自己的拖走。”

  园田海未伫在候机厅外,躲在阴影的庇护下招呼穗乃果回来,两人需要一同分担行李的责任——近乎暴烈的灼热阳光将裸露的大地烤得就快干裂,就快像剥落的老树皮般分崩离析,而穗乃果却享受着沐浴这光热——仿佛她天生是赫利俄斯的宠儿,她天生是与拉神的守护不分彼此的。

  “穗!乃!果!”

  高声呼喊友人的名字,在异国他乡用着母语喊话,四周人来人往嘈杂不休,她的喊声很快便被渐涨的热浪蒸发,全没传入穗乃果的耳中。而那位太阳神的女儿呢?早已消失在了百米开外的某处小摊,向一位老穆斯林买下了少些新鲜的仙人掌果,正一脸愉悦满足地享受着异国美食。

  另一人呢?脸都快气得炸开来,眉头紧蹙,攥死了拳头准备好好对这位太过自由的友人好好“说教”一番,可首先她得找着穗乃果。

  从人山人海中要淘出一人谈何容易?园田海未又气又恼,却完全无计可施,只得继续像个傻瓜般呆呆愣在原地,一面接受阵阵热风侵袭,一面被心火煎烤,脸已涨得红透。

  “您是在找这孩子吗?”

  话音的主人披着黑纱,秀丽的紫色长发隐约可见,她领着绳,她牵着铃,她引着路,身后乖顺的骆驼嚼嚼嘴,以不屑的鼻息同海未打个招呼,打量着这位小姑娘,而驼峰之间,正坐着那个她苦苦等候的橙发少女——

  “穗!乃!果!”

  “有缘再见吧,二位。”

  女子嫣然一笑,转身便隐没在来去无常的人潮中,她的骆驼慢悠悠踏着蹄子,她慢悠悠晃着铃,她留下一缕安息地与迦南地的风。沉在园田海未意识中的,是肉桂与豆蔻迷人的香,是流淌在丝绸之路中勇敢梦想的商队。

  “她是?”

  “不认识的大姐姐呐!”

  穗乃果若无其事地笑着,用唇角勾起的灿烂为这季节添彩助兴。

  而紫发的克里奥佩特拉正数着几何三角的星星,她在等着她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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