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有它的低语,振翅远去,遁入云丛而远离游人的善意,自重力的束缚下搏尽全力挣扎——那挣扎着竞相游往天空的姿态,在享受着闲情的诸位看客眼中,有十分的可爱,如同示好求宠的形象弥散开来,噢,世人大多这般荒唐,无奈。
她守在某只迷失了方向的鸽旁——或许它是丢掉了一不小心误来的今日晴空,做了迷途的孤鸟,被陆地紧紧束缚,欲走不能。
“一个人?”
“一个人,同你一样。”
“弄错了喔,我男朋友还在那边等着的。”
她别过脑袋,向不远的水池旁,一条长椅上某个男人的背影示以眼神,接着绽出浅浅的一朵,只瞬间就散去的苦笑。
“抱歉。”
“这种事情,没必要道歉的吧,嗯哼。”
“不,我只是为刚才的失礼……”
黑发的她背着阳光垂下脑袋,七月初的这时候正是日光热烈,夏色充沛饱满的季节,呼吸着积蓄了整整一个春天后愈发蓬勃清新的空气,海未与她鼓动的心跳——难以言喻的,并非对眼前之人的爱慕的某种更奇妙的情感,正催着她脸蛋的红潮渐渐漫开,直至颈边。目光乘着刘海的遮蔽,大胆瞥向她的左手,与阳光交辉相映的琥珀戒指牢牢拴住了这位看似同龄的少女中指。
她心里明白了几分。
“刚才的失礼?你倒是吓走了鸽子,应该给它们道个歉。”
“但也独独被我钟情的那只留了下来,你看——”
仅剩的白鸽不解地望着海未,歪着脑袋,挺直胸膛,昂扬志气,像个国王般走近——倏地展翅,抓住那转瞬而逝的流过两人间的微风,扑打白羽高飞远去。
“走掉了呀,真可惜。”
“嗯,真可惜。”
海未望向白色身影逐渐淡没的方向,当视线与太阳相触时,灼热的光太过耀眼逼着她出于本能地逃了回来,再无意识地转向喷泉——刚才看见的那个男人的黑色背影,此时已了无踪影,而街头艺人的拉琴声,却也还悠哉地溶进了拂肩而过的海风。
“嗯?”
收不到回应,白鸽还成群在脚边啄食,靠着喷泉的大理石柱与水花嬉戏。那位推着婴儿车,慢步广场的妇人正掩面笑着,用目光对游人的她投来善意。
欢迎来到这里,海未。
“小……鸟?”
素未谋面之人,对这个名字却熟悉无比,海未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的记忆没能为她留下足够的空余,可当礼堂的钟声敲响整点时,那枚闪耀在中指的戒指,又一次折出了深邃梦幻的蓝。
海未……?
这座城市还醒着,红砖白瓦,壮阔的主干道上稀疏的行人来来往往。一切都显得秩序,合乎规则,且迷人的宁静,放松身心——她与白鸽共舞,不紧不慢步往天空,降下海蓝的凉风,宜时宜景。
海未。
海未。海未。
海未!
……
“……真姬?”
“你醒啦?睡得可真够久,还一个劲念自己的名字,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抱歉。”
“这种事情哪有必要道歉,哼。”
“不过……”
真姬的话锋一转,露出满足的笑意——她又一次成功了。
“看你的样子,这次的药似乎非常成功。”
“别老是拿我做小白鼠呀……”
海未从沙发起身,甩甩脑袋,尝试着恢复清醒,将残存的困倦同梦的余温扔往一旁,撑着前额努力回忆着数秒前她所经历的真实——那通常被称之为梦境。
“这不是小白鼠,海未,我很难得才能有这么一个‘助手’,明白吧?”
“不想明白。”
“随你便吧。噢对了,桌上有烤面包片和牛奶,还是热的。”
“我睡了很久吧,真姬?”
“没,实际的睡眠时间大概只是两分五十三秒而已,你想多了。”
真姬继续着手中的笔记,举起马克杯小啜了一口,立马面露几分嫌恶,将才饮下的咖啡吐掉,碎开一地水花。她只用鞋底随意抹抹,接着便是抱怨:“速溶的,该死。”
“毕竟是住在这种地段,就忍忍吧。”
“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了生活,否则会被报复的!”
“比如刚才。”
瞥了眼脚下那滩残骸,真姬自嘲般地说道。
“明明是逃犯,还这么挑剔,该说不愧是西木野真姬吗。”
“你明明也是共犯,不也这么从容吗?”
“不,我是受害者,被邪恶医生绑架来做人体实验的受害者。”
海未笑了笑,捧着牛奶杯,温暖的热饮小口小口顺着下去,还不忘开个小差打趣真姬。
“啊,那下次就直接叫妮可过来一起把海未给卸了吧,反正你也这么期待。”
“唔,那我就拉着妮可一起脱离你的魔爪,医生大魔王。”
两人在工作之余,不免有着这样那样的消遣,尤其是在妮可外出,少了几分乐趣的现在,三位“犯人”共居的小屋(兼实验室)里,有了点人气总是好事——谁知道明天的太阳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慷慨赐下光热。
咚咚。
咚咚。
“海未。”
“我明白,你先去地下室里。”
突兀闯来的敲门声,这时绝不是妮可回来的点,来者不明,两人的警觉顿时被拉扯到了顶点——桌上的匕首,已经牢牢握在了海未手中。
“谁?”
“那个……请问这里是有卖蝴蝶梦丸的西木野小姐的居所吗?”
此时正在地下室里的真姬当然不会明白,当这声音越过铁门传入海未耳中时,她的世界是陷入了怎样的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