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夏】冬夜
杏树不在家的第四十八个小时，这才开始不能自已地想她了。
齐藤朱夏插进钥匙，推开家门后便察觉到了一种先前少有的孤独感。她抬手开灯，与往日无异的客厅一切陈设依旧，可隐隐觉得无论是留下过甜美回忆的沙发还是白得刺眼的从天花板到四面墙壁，都像个徘徊着的幽灵正嘲笑着她。她对挂钟有着某种幽深的恐惧，指望着这段一个人的时间快快落入尾声。要克制，要适应，要小别胜新婚——齐藤如此反复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介入生活的一首小小插曲而已，二十二岁的女青年有足够的力量去适应这一切。室友今天稍晚些时候就会回家了，无需挂念也不必担忧，只是有点噗通噗通心跳不止。她不反感这种爱情体验，但对自己正不知不觉变得被动感到小小的不服气，
不该是这样的。自诩恋爱达人的齐藤朱夏在这场感情里本该游刃有余地掌握着主导权，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大大的容器里只装着浅浅一层水，齐藤迄今为止的实战经验无一例外通通来自伊波杏树——没事，对方也和她一样，对爱情而言是完完全全的门外汉。无所谓博弈与技巧，不过在顺水下舟而已。
大冷的天。刚一开窗便扑面而来的寒气预告了即将到来的今年头一场降雪。齐藤捧着杯刚冲开的热咖啡站在窗边，户外静悄悄的，不见月光的幽深夜空上散布着繁密的星星。她原本想打个电话给杏树，但转念又一想，那不就是摆明了自己在挂念她吗？别吧，不能这样，哪怕想念也得克制住，否则就会陷入被动——不，不，少女之心在这时候绽放得淋漓尽致，齐藤朱夏越是不肯承认，她就越是在里面陷得更深。手机就放在面前的桌上，触手可及，划开屏幕也不用几下就能让对方等待接听，但她就是不肯——不行，不可以，不可能，一定不能表达出自己露骨的思念和因为对方不在身边而感到茫茫然无所适从和不安。
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错觉：会不会以后再也不见面了？别吧，情绪越理越乱了，没有沟通来从中调解的话，负面情绪只会蔓延得越发肆无忌惮。
那就扔远点吧，齐藤把手机抛向了沙发，稳稳落到了鲨鱼玩偶旁边，但旋即又放下手里那杯还冒着热气的速溶咖啡，整个人脱力般趴回到沙发上。
“……真是的。”
整张脸都埋进了布偶里。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捡回手机翻开社交软件给对方写一条私信。
紧接着又是第二条。
伊波像习惯的那样只背着登山包，简单带了点生活必需品和贴身衣物就到曾住过的另一座城市去处理工作上的某些事务了。故地重游多少有些感慨，但也仅此而已。她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旁卖关东炊的摊铺里坐着几位年纪与她相差无几、穿着并不合身的西装皮鞋，一眼过去就能明白是普通公司职员的年轻人。搓着手取个暖，伊波因为某种莫名的反感而坚持不肯戴上手套。手指手背甚至鼻子都已经冻得像只驯鹿那样通红，她还是像没事人一样不时把手抬上护着嘴边哈气，呼出的热息迅速化成一缕缕腾上的白气飘在冬夜的寒风中。沿街排布的灯光与间或传来的陌生人的或笑语或怒斥与少有车辆和行人的街道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对比，宽敞的室外反而令她倍感孤单，但也没多少闲心去思考这类庸人自扰的情绪。风是自下而上刮起，迎面朝她吹来的，像卷着稀碎的雪晶般有些厚重。
如果手机没在口袋里闹动静的话，恐怕杏树会就这么缠紧围巾，拉上驼色大衣的领子，沉默着不紧不慢地走回家。
“再有十来分钟吧。”
一边回着电话，一边被被饥饿感驱使着加快了脚步，杏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晚饭还没吃，上一顿还是中午的时候在便利店随便糊弄糊弄填肚子的午餐，不过多少也是因为有想回家之后跟室友一起吃饭的想法才略过了晚饭。少有星星挂在天上，一轮满月正在由盈转亏，悄无声息地洒下应季应景的冷辉。
“那场还是和以前一样冷冷清清的。从前住那间公寓已经有新的租客了，回来之前还特地路过那一带去看了看。怎么说呢，只是觉得有一点点怀念吧。朱夏呢？”
“和杏在一起就好，当然也不是说完全不想念，只是……欸没什么，一到冬天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了，完全打不起精神，就像想猫一样缩在被炉，嚼着仙贝追剧。”
“太暖和了，脚和整个下半身就像被吸住了一样根本不愿意再出来。这么说杏该快要到家了吧？啊带了钥匙的话就自己开门吧，实在是不想挪屁股了，抱歉啦。”
是，是，是。
“回来之后想先洗个澡，另外肚子也挺饿的。”
“家里还有速食咖喱和中午剩下的米饭，要先给你热一下吗？”
刚才还说不想离开被炉。
“行吧，谢谢。”
“嗯哼，当舒展一下肌肉了。”
“要不，做两个人的份量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
这回换齐藤摸了摸暖暖的肚子，不太饿。
“好的，没问题，正好也有点饿了。都是因为跟杏住在一起这几年才开了吃夜宵这个坏头，从前我都坚决抵制夜宵的。”
“不能和肚子过不去。”
“不能和身材过不去！”
再说了，夜里大多时候其实不是饥饿感在作祟，只是犯馋了而已。
“汉堡也是高热量食物。”
“那是例外，例外。”
噗，甚至能想到对方在电话那端拍着桌子纠正的表情。
“能接受汉堡做夜宵吗？”
“杏的话外之音是？”
“猜一下试试。”
“不要，我才不要你特地跑到隔壁街去买。”
“稍稍绕一下路也不会花几分钟的。”
“不，一分钟都不想再多等了。”
话一出口，齐藤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等？”
“不，没什么……”
她话里有点底气不足了。
“总之就不用麻烦跑一趟了。咖喱饭是吧？没问题没问题的，已经在重新热饭了，就快点回家吧。就这样！”
还没等杏树开口，那边已经自顾自地挂了电话。行吧，再追问就成了捉弄，想必对方也是知道自己完全能明白她那种小情绪是怎么回事——伊波只想笑，因为觉得齐藤这样小姑娘一样的念头太可爱了，而齐藤那边则只要一想到室友很懂自己这点小心思，就恨不得立刻钻进沙发套子里躲起来。这时候要是手边有镜子的话，恐怕冰凉的镜面也会被她脸上升起的温度给暖热。
一不小心就习惯了做你女朋友，还真是不好意思喔。
齐藤在粘着霜气的窗玻璃上摁着手指头写了一排假名，然后俯瞰着楼下对室友吐了吐舌头。
略略略！
伊波对她的回应则是打了个电话上去，看着朱夏的身影慌忙从窗边消失，声音在手机的另一边出现，她问了声好：我回来了。
太慢了！
对方如是说。
